花與事（組詩）

噴雪花

闊葉灌木是一些萌蘗里遮陰的植物

像一團干枯的烏云盤在春日山坡

然而，它卻有一個洋氣的名字

——噴雪花

開花的時候什么樣子

色彩的絢爛拘囿于荒蕪的想象中

總會有光芒照亮人間里陰冷的山溝村

風氅讓它在河灘的高處瑟縮著

踩著山腳下被時間與流水

雕鑿過的石頭給它拍照

蓬亂斑駁里，它會不會也能窺見我

內心冰雪的狂狷

我想，在它布滿滄桑的眼瞼里

我應是，無一例外

鋪 溝

秋天洶涌的原野上，鋪溝的出現

確實有讓人意外的驚喜

天空藍得放肆，云朵咩咩地

掉下來，成為啃食青草的羊群

陽光的層層過濾中

迎著蜿蜒曲折的山谷往進走

河水幽微而明澈

我們也仿佛卸下了自身的渾濁

加入這清亮的流淌

撿石頭是一件隨緣的事

有時候大地裸露的金玉之心

會在眼前神秘一閃

又重新隱遁回自然深處

至于那些認識和不認識的野花

它們大多數生長在陡峭的崖縫間

我仰頭看見后，產生觸摸的想法時

采花的風正替它們

涌出被一座青山釋放出的花香

毛 臘

馬崖村四月的河灘，春光泄漏

那些去年冬天的毛臘

窸窸窣窣，在風中左右搖擺

它曾經蔥翠，一垛垛堆在透明的水中

同氣連枝地綠

后來它慢慢成熟，斑駁，老態龍鐘

頭頂的青絲被白雪置換

身體怯懦，趔趄成空空的秸稈

它生長在水中

有一天終將落回水中

那些旁邊的石頭，和它同樣生活在

激蕩的環境里

但它們看上去依然圓潤、光滑

帶著生命骨子里的粗糲

仿佛從未經歷過蒼老

斑 斕

馬燁倉菊花遍野，西河水

一路途經山溝的崎嶇

跌跌撞撞，它流淌在骨子里的清澈

像一條綿延起伏的緞帶

微微令人發怵

一些風從我們廝磨的耳鬢邊吹過

一些鳥貼著天空的鏡面低飛

一些樹安穩地掛在陡峭的崖壁上

它們沐浴著落日

磅礴的金光

颯颯里，有秋天從容不迫的斑斕

晨光中的耙石村

繁星歸隱，青山席地

對溝而坐的耙石村

它龐大的自然色彩

覆蓋住大地豐腴的秋天

延伸的村莊小路間

炊煙逸房而出，乃是白云下墜

落在生活熏黑的煙囪

莊窠的石墻旁邊，幾株密花香薷

突然從我眼睛里鉆進來

綠得那么水靈，和從容不迫

它們攜帶生命的秘象，發汗解暑

成為醫治人間的良藥

早晨的風替我掌握行蹤，輕輕吹拂

但它們唇形科屬的花身

還沒有，在兌過露水的時光里

慢慢變紫

中寨訪梨花遇雨

陽光閃爍不定，流水與青山寒暄

訪花人履足踏遍田野

梨花在枝頭的盤踞幾近潰散

它們曾瞞天過海

在夜晚的春風中造雪

如此美到虛脫的盛開他沒有看到

梨花身不由己，像夜空瘦削的星宿

一顆一顆憂傷地隕落

這些生命撲朔迷離的變化

他都難以察覺

難以覺察中一場噼里啪啦的雨

倏然從天而降

潮濕讓他置身的村莊與黃昏

愈發蔥郁和明亮

帶著香味的雨有清新的甘甜

這想必是梨花的另一場綻放

之前花事錦繡中的凋謝

已經在時光的倥傯中來過了

石頭上的青苔

黃昏中，我緩緩地走向山坡上

那片安靜的松樹林

落日看上去已有些陳舊

略微褪色的光芒

旋轉著，一圈一圈

緊箍在結滿松球的松樹上

尖銳的松針似乎在掉

一枚一枚，緩緩投向過境的春風中

毛茸茸的苔蘚，綠綠一層

生長在堅硬的石頭上

那些在奇跡中續命的柔韌

以細微于泥土的觸角

令潮濕的春天無比欣喜

——有時候生命里隱忍的蓬勃

足以抵消它

消磨在陰暗中的頹廢

施旗村的杏花

杏花的羞澀借用了，星光與月輝

一樹一樹，從施旗村

斑駁的土墻上探出

它的清秀和俊俏

像是一種不期而遇的相見

風不斷慫恿我，信馬由韁向那些

落寞村莊中

猝不及防的美好靠近

沿著杏花不斷覆蓋的小徑

一直走到遠處隔河相望的青山

杏花蒼茫，似乎一場

聲勢浩大的白雪

正從人間春天的枝頭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