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雪覆蓋的事物（組詩）

在松鳴巖聽風

剛到大樺梁山頂

銅錢大的雨點

就在擋風玻璃上砸開一朵朵雨花

風攜雨

搖動群山萬壑

發出低沉而雄渾的怒吼

像悶雷從地底傳來

持久而震撼

直抵心房

令人顫栗的壓迫

直到夜半 我方才明白

那是風的聲音

億萬年前

這里曾是古生物的樂園

和政羊 鏟齒象 三趾馬 巨鬣狗

巨大又鮮活

他們在風雨交加的傍晚

掠過山崗

大地也會如此震顫

如今化石堆積

一只人造的霸王龍

雄踞法臺山巔

青海的雪

覆蓋能覆蓋的一切

只有尖銳的事物露出來

落光葉子的樹梢

斑駁的塔尖

長在風口處的枯草

黑色的高壓線

切割灰色的天空

在雪的世界里

涂著紅印記的羊特別顯眼

而山尖全部被雪占領

和灰白的天空融為一體

深不可測

一種無法言說的氣息

還有寒冷本身

從山頂漫洇開來

精靈一般

披著白色斗篷

在村子和山野的邊界躑躅

昆侖雪山

距離如此之近

陽光下寒氣森森

刀砍斧削的崢嶸

莽昆侖

巨大而高聳

我甚至無法舉起手機拍照

只想匍匐在你的腳下

感受那雄壯威嚴

和大地之巔的光焰

誰 如此幽默

把你面前的山包

起名叫仙界之門——地乳山

玉出昆岡

那些晶瑩剔透 還有溫潤

是雪山的眼淚啊

我幾千里跋涉

不是想揀到和田寶玉

只為一睹你冰清玉潔的顏容

雪落天水

雪落在大地灣的山坳里

八千年前就這樣落下

雪落在伏羲廟的屋脊上

伏羲女媧的肩頭一片白

雪落在河堤、樹梢、街巷、窗臺

融化在每個人的心里

雪的世界，雪在舞蹈

飄落 飛升

向右或向左

靈動而俏皮

輕盈又端莊

天空凌亂 大地潔白

身在融化 心已迷醉

子夜時分的我們

孩子般歡呼雀躍

雪其實一直就藏在

我們心里的某個地方

只是找一個

合適的時間

合適的地方

落下

甘南的雪

沒有任何前奏

入城的一瞬間

十萬白衣仙女翩翩降臨

群山漸次隱退

暮色迅速合圍

白色箭陣破空而來

大地凌亂

天空不怒自威

我甚至有一縷絕望的顫栗

拉毛當智燦然一笑

潔白的牙齒

和雪地渾然一體

蘭州初雪

一開始

是一群鄉村場院里的麻雀

嘰嘰喳喳

一會兒飛到東

一會兒飛到西

奔走相告

再后來

優雅的蝴蝶群曼妙起舞

音樂悠揚

華爾茲旋轉一圈又一圈

慢四前后左右散播浪漫

花開得正艷

再后來

機器轟鳴 車水馬龍

仿佛受到驚嚇

她們迅速逃逸

乘著云朵

飛回遙遠的河西走廊

喀拉峻草原

天高地闊

風自帶夸張的混響

呼啦啦 掠過山岡

云彩巨大安逸

在天地之間游蕩

雪山披著銀色鎧甲

守護天荒地老的時光

喀拉峻 山脊上的莽原

大月氏 烏孫的美麗家園

天馬奔騰

掠過細君解憂公主的夢

一個王朝的妥協

讓女人不可抗拒

背井離鄉

盛夏時節

世上最好的高山草原

牛羊與千萬棵青草瘋長

最終被機器收割

年老的牧人

在草地上跳啊跳

歌聲憂傷

喀拉峻的過往

在風中飛揚

崇圣寺三塔

站在大理的某個高處

云蒸霞蔚的幻化中

人如蟻 車如模塊 公路如帶

玄鳥疾飛

如射出的箭鏃

風吹鳥鳴作梵音

鴿子在半空中瞬間成佛

站在大理的某個高處

一縷陽光洞穿云層

蒼山依然

洱海依然

三塔依然

剎那之間

我已非我

站在大理的某個高處

為此冥想了三分鐘

風越來越大

我開始下山

特克斯

眾神簇擁

群山環抱

特克斯河蜿蜒曲折

天馬踏浪而來

八卦城燈火通明

照亮蕓蕓眾生

伏羲爺 來自甘肅天水

他應當是盛年西行

英俊瀟灑

播撒陰陽五行

特克斯天高地闊

車和人按八卦行走

無論你選擇哪個方向

都將回到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