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皮鞋（八首）

冬 至

零下五度。戰友小毛

班車十里外

送冬筍

五棵筍，穿著

整齊厚實棉衣

裹新泥，偎在一起

相親相愛的樣子，像極一家人

最是那棵——

長著硬茬胡須的

令我動容

恍惚中，我回到十年前

回到故土老宅盛夏的

香泡樹下，回到夢中

黝黑樸素身上一絲絲煙草香的

祖父身旁

早稻熟了

多好的一個午后

風回到山中，云回到海里

陽光傾心一畝良田

知了敞亮歌喉

翠竹、松樹和蘆葦圍攏

一座嶄新的產房

稻穗金黃，像一群顏值擔當的

新婦，竊竊私語

獨有，一只野鴨

在黑山白水間熱望

上 墳

輪到給曾祖母上墳

天空突然落起雨來

噼里啪啦，直打在紙錢上

我們兄妹仨慌忙護著

這滿地的金銀

煙熏火燎之際，仍有

一兩片錫箔

被淋濕，嗤嗤冒著黑煙

哥哥和我不約而同

俯下身，用嘴吹

一遍一遍

直至，紙錢復燃

全部燒成

灰燼

草皮鞋

清明前，我們兄妹仨

雷打不動回老家上墳

在給娘墳前上香時

一只小蟲子在逡巡——

黑白相間，長長細細的身子

兩旁長著密匝匝的腳

類似一艘微型的龍舟

“草皮鞋，村里人都這么叫”

我哥脫口而出——

百度上稱“草鞋蟲”

我更愿意叫它“草皮鞋”

因為，此刻

它最懂我的心意

也極像娘奔忙的一生

燕子壘窩

燕子選擇供銷社的屋檐

壘窩

這是多年來，少有的

兩只忙碌的身影

多像十五前我的雙親

一磚一瓦，一枝一葉

那么真切

莊稼醫生說

燕子的體感最精準

有燕子的地方溫度都在

10℃以上——

我慶幸，供銷社今年1400畝早稻種子

都已發芽，接下來

亟待

祖父式地道的田間管理

——靜待花開

燕子的勤奮讓我敬佩

燕子的忠誠令人動容

我用一個時辰

端詳

這對燕子

并用女兒的眉筆

寫下

這首小詩

同樣有一種深情

七瀑澗

如果把甌海七個瀑名首字

串起來

就是深青色姍姍來遲的龍

第九天來了

我細數了一下

果然龍游飛來七個龍女

前世她們分別委身一個澗

除此之外，我

要么是守在潭中的鱷要么是

趴在瀑上的蛙

蛋

今天我得了一個蛋

不是在雞窩撿的，也不是市場買的

或朋友送的，是在

一個叫上彭川的村的墾荒地里撿的

是我九十年代初走出農村

三十多年后又回到田里

撿的第一個蛋

這個蛋也不是普通的蛋

看著像茶葉蛋——

淡黃色表面有奇異圖案：

小鳥、錨頭、巨石、神的雙手……

也不是普通的茶葉蛋

卻是敲不破剝不開啃不動的茶葉蛋

竟是一個煮不爛的茶葉蛋

還不光煮不爛這么簡單

是一個保不齊里面裝了一個外星人的蛋

是一個難不成五百年后蹦出一只猴子的蛋

關溪那塊地

供銷社的人包田種地——

像不像21世紀大齡剩女戀愛結婚

因不熟涵洞構造

關溪那塊地雨天竟排不出水

一個叫國才的人，一個

住田隔壁的村民，一個

見面就說好像認識我兄弟的兄弟

一個著“乾隆地板”logo淡紫色制服的民工

一個左腿有些不便的中年人

一個被人喊作混球的男人

他的鋤頭和解放鞋毛遂自薦

跳進渠道，沒入污泥

簇擁的泥水們釜底抽薪——

回歸山林、溪流、水庫、天空

真的好像地下黨

費盡周折，找到了當年的組織

好比供銷社走過漫長孤寂

終于

回歸老百姓

生生不息的日常里

作者簡介：徐俊飛，筆名曉雨花石，浙江龍游人，有作品發表于《星星》《揚子江詩刊》《詩林》《浙江詩人》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