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有自己的語言（七首）

屋檐下

兩只燕子，一大一小

烏黑閃亮

每日里，在故鄉屋檐下和田野間頻繁往來

一些泥巴，一些稻草

直到春天

窠巢里探出兩只雛燕小小的腦袋

才知道，在無人值守的冬天

它們一直是老屋的主人

春天時，我們回到故鄉。一個鄰居講述了兩只燕子的 故事

一些草，一些泥巴的編織過程

每當這個時候

我總會在心里，偷換主角

想象我們可以變得更小，可以需求更少

親愛的！我是多么愿意，在這低矮的屋檐下

筑一個這樣的窠巢

每日里，形影不離的四只

兩大兩小，烏黑閃亮

預 演

在操場上運動，被背后練習變向跑的人

瞬時撞倒在地

腦震蕩，失憶，留白……

我不敢替我十歲的孩子做假設

不敢想象具體的疼痛，不敢描述可能發酵的悲傷

多幸運。十來分鐘后

我恢復了與世界的聯系

那十來分鐘里發生了什么

誰反復喊我名字？誰通過刷臉解開我的手機

并通知了我的家人

圍觀者，肇事者

重復了多少遍前因與后果

多幸運呵。

關于生與死，漫長與短暫，不舍與眷戀

我竟然以這種方式

參與了一次預演

春山之詩

春天年年如新，又迅疾變舊

比如，昨天給你寄來新書的人

今天就不在了

每一天，我們都努力愛著

螻蟻。鳥鳴。草木。允許一切如其所是

春天，至少要去做一次祭拜

上香，默念祝詞，認真求祖先保佑

認真做一次靜修

在現世安穩里，模擬一次生離死別

春山可望。注視這遼闊的人世間

悲憫之心頓生

我生之前是虛空，我身之后是虛空

而我，還在途中

春天，一定要去山間

蒲公英，魚腥草，狗地芽……

流水如逝呵。唯春山，不會讓你的籃子

空空如也

秋日物語

坐在林間。系鞋帶時

目光，停在腳踝露出的一截黃色棉襪上

它已是多年前的舊物

是一個故人，患病后在家做的代購

一個人的生命，竟不如一朵棉花！

一朵棉花可以變成一雙襪子

被另一個人穿著，帶它走很遠的路

故人早已逝去

未完待續的漫長時空里，她使用何種語言！

是欒樹舉起的火焰，還是決明花隆重的金黃

是蒼耳黏人的果實，還是蘆葦空茫茫的花朵

在林間，萬物皆有自己的語言

比如，一些葉子在你經過時，突然落下

這個秋天，語調又低了一些

欲說還休的話，又多了一些

火焰與離別

走過一條幽僻小徑，猛一抬頭

看見欒樹，正舉起火焰一樣的花朵

秋風中，我們同時在顫抖

去年的樹下

風中掠過同樣的鳥影

陽光剛好落在我的小白鞋上

仿佛什么都沒有改變

只有我知道秋日已舊。在抬頭和低頭之間

總有一些花朵，開著開著

就落了

總有一些來過的人，走著走著

就散了

欒花滿地，告訴你萬物皆有端倪

有時，花朵的火焰

讓離別看起來

還很遙遠

黃桷樹下

走出采血大廳

迎面撞見一株黃桷樹

繁復，粗壯，篤定

掛滿許愿的紅布條。多好的一株古樹啊

愿意長在這里

愿意所有路過的人

都有健康安穩的一生

樹下，有人眼神無助，有人抱頭痛哭

命運的氣息觸手可及

醫院是痛苦的匯聚地

風過時，一樹紅布條輕輕晃動

我突然淚流滿面

一半是我報告單上的幸運

一半是身旁，那么多我無能為力的悲傷

最好的禮物

不要中途離開

街道那么喧囂。就讓落地窗做背景吧

把面前的咖啡喝完

一年里僅剩的微光，不多的遇見，歡喜，悲傷……

都值得細數一遍

即使所有美好，都可以給深情

以蝕骨的孤獨

像一些白天和夜晚，總在兩級拉扯

沒有預設中間地帶

不能深情，就無情吧

你該懂得，一生必定要做的總結

并不多

這一年，最好的禮物仍然是

內心無恙

——不被星光辜負，不被美好劃傷

作者簡介：鐘想想，四川德陽人。作品發表于《詩刊》《星星詩刊》《中國校園文學》《四川文學》《星火》等刊物，獲第十二屆中國紅高粱詩歌獎提名獎，《十月》第四屆中國七夕愛情詩接力賽周獎。現供職于四川省德陽中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