杼山尋茶（五首）

不要和一場雨爭寵

不要和一場雨爭寵，在霸王嶺

木棉花的聲線里嫁接

十里畫廊。青黛的遠山匍匐，

峽谷幽深，刀劈斧砍出遠年的火

和擱淺的洋流。

此刻，鷓鴣麻與我避而不見，

嘈雜而細碎的蟲鳴沁入維管束，

從穿心蓮里掏出叢生的苦咸，動蕩

以及自然盡頭僅存的清寂。

此刻，我體內也植有多樣性的基因，

伊甸園在一場大雨里洇開筆墨。

天光崎嶇，水鹿隱在林深處，

白鷴的鳳尾指引時間的暗流，所有困境

都對應一個無法進入的黑洞。

而粗榧寄出的信物

鑲嵌在“吉貝布”上，筒裙鮮亮

抽出一幅書面的氏族圖騰。

照 鑒

盛家漾一直在那里，成為

一個符號，一件不事喧嘩，

綴滿波光、暮色和鄉音的羅裙。

閱盡了世事，就把狂熱、無常

輕輕放下，在月色的淡薄中照鑒，

指認自己。堤岸的碎瓷片不語，

隱去漫漶不清的秘密，我常靜坐，

向她顯露身體里的廢墟，

寒涼的石頭，對一些事物的美好部分

視而不見。羞于談進說退，

也近鄉情怯，對最親近的人

說不出一個愛字。

在他鄉

一條河成為廢墟，

另一條河就有了沉積的底本。

半截城墻獨守荒涼，孤寂，

有著凌亂潦草的肉身。像

故鄉的青石板橋，木蓮藤里

殘留遼闊的海潮，熟悉的鄉音，

以及草木的世代枯榮。

在他鄉，

黃昏的某一辰光，

時空被瞬間壓縮，褶皺，

一股洪流涌上了堤岸。

杼山尋茶

無非是一座山，

一座修竹茂林的山，

一座懸崖、妙喜的茶山。

無非是陸處士避它而居，

石階退守深林，對于浪子，

不問俗世的野徑

更能交心。

上山下山都走同一條老路，

三癸亭復誦著古舊文字，

一泓清泉不息，柴門小扉

有腳步流連千年。

深一腳，淺一腳地，

仿佛上前一步就是盛唐，

退一步是隱入塵埃。

這世間有多少人事

囿于浩蕩的春風，而流云

匆匆，飄渺，幻化眾生相。

暮色里，遺落的釣臺丟失

母語的發聲器，我與青葉談本色，

再把芳香重新歸還幽谷。

請虎記

大雪，才敢從血液里請出一頭虎，

肉身潔白，自有

叢林法度。在俗世

見過太多光的死角，曾妥協過人事

并暗地羞愧。常走的下山路

越來越蕪雜，逼仄。

杉樹先于我孑遺，

把曠野的野留給獨行者。

北風嘶鳴，背囊還能取出濁酒

——這稀薄的火焰像古老的卦辭。

眾生皆順應，文字蒼蒼茫

落下，暗合匍匐的虎性。

但，頭頂的鞭子至今沒有落下。

而野性退到骨骼深處，就像薔薇

退守一塊山石的豁口，

退回命理，隱蔽的道場。

作者簡介：戴國華，80后，浙江長興人。作品散見《青年文學》《詩刊》《星星》《詩歌月刊》《詩選刊》《綠洲》《青年作家》等刊物。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州市作協主席團成員、詩創委副主任。浙江省第三批“新荷計劃”人才，出版有詩集《在江南，遇見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