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槍手”背后的美國商業保險積怨

當一個26歲的常春藤大學畢業生，射殺了美國最大保險公司的首席執行官（CEO），許多美國人在社交媒體上開始了對兇手的狂熱追捧，而對受害者保持冷漠。無數對現代“民間英雄”的想象，背后是美國人對商業醫療保險體系積怨已久的怒氣。

三枚彈殼

"在紐約市長和一眾黑壓壓、荷槍實彈的警察的押送下，穿著鮮艷橙色囚服的路易吉·曼吉奧內目視前方，走下直升機，抵達紐約。這張照片在2024年12月占據了美國的社交媒體。在短短半個月內，他的頭像被做成各種海報，人們還自發捐款數十萬美元用于他的辯護。

"然而，路易吉·曼吉奧內是一個殺人犯，監控攝像頭記錄下了一切。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4日早上6：45，聯合健康保險公司CEO布萊恩·湯普森在紐約曼哈頓中城的一家希爾頓酒店附近遭遇槍擊。監控錄像顯示，槍手穿著帶兜帽的黑色外套，背著一個灰色雙肩包，從湯普森的身后接近，朝他連續開槍，隨后逃入小巷，騎上一輛電動自行車揚長而去。湯普森背部和腿部中彈，被送往醫院后宣告死亡。

"紐約警方認為，這次槍殺不是隨機的暴力事件，而是一場有預謀有針對性的襲擊。兇手提前五分鐘在附近等候，開槍的手法看起來很熟練，并且沒有攻擊任何路過的行人。在調查了大量監控之后，警方在第二天發布了嫌疑人路易吉·曼吉奧內正臉的照片，懸賞一萬美元。

"然而路易吉在逃期間，美國社交媒體上另一種聲音逐漸蓋過了對被害人的同情。警方在現場發現的三枚彈殼上用永久馬克筆分別寫著“deny”“defend”“depose”（拒絕、辯護、推翻），這三個詞都是保險公司拒絕理賠時常用的詞匯。結合被害者保險公司CEO的身份，盡管此時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人們對兇手的行兇動機都有了相似的猜測。一條高贊的評論是：“如果想找兇手，可以看看最近有誰的保險被拒絕理賠了。”

"12月9日，在案發地300多公里外，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個麥當勞員工在餐廳認出了被通緝的路易吉·曼吉奧內。出人預料的是，他非但不是職業槍手，還是一名畢業于賓夕法尼亞大學的高材生，家境優渥，相貌英俊。被捕時，他身上的背包裝著射殺湯普森所用的3D打印手槍、消音器、在紐約旅館辦理入住用的假證件，以及一份三頁的手寫文件。

"紐約警察局偵查局局長喬·肯尼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這份手寫文件證實了路易吉的動機和心態，他寫道：“美國是世界上醫療保健系統最昂貴的國家，但我們的預期壽命卻沒有增加……這些公司利用國家賺取了巨額的利潤。”于是，路易吉將槍口對向了美國最大保險公司的CEO。

"至此，這場“刺殺資本家”案件的戲劇性轉折，讓美國民眾對醫療保險系統積攢的不滿以另一種形式發泄了出來。被捕后，路易吉的各社交平臺粉絲數翻番，X平臺的關注人數達到了48萬，不少美國人關注著他被捕后的一舉一動，深扒他的成長歷程，掀起了一波波討論熱潮。

“CEO殺手”

"路易吉來自一個顯赫的家庭，他的家族擁有度假村、鄉村俱樂部還有高爾夫球場。根據媒體探訪，在和槍殺案聯系起來之前，曼吉奧內這個姓氏，代表著當地最受尊敬的意大利家族之一。

"作為一個“富三代”，路易吉從小家庭條件優越，接受精英教育。2020年，路易吉從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他四年就讀完了計算機科學的本科和碩士學位，在學校期間，還曾成立了一個游戲設計俱樂部，被校報報道。

"路易吉在社交媒體上的形象是一個經常旅行，會出現在各種派對上的英俊年輕人，在媒體的采訪中，他的朋友都形容他很謙遜，是個“很好的人”，認為他一定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對于這樣一個看起來前途一片光明的常春藤高材生，他的轉變和行兇動機，人們只能從他親友的描述和網上留下的痕跡拼湊出端倪。

"路易吉的Reddit賬號曾經在一個專門討論腰椎滑脫的板塊上發布帖子，他的Goodreads賬戶也記錄他閱讀了許多關于背部疼痛的書籍。除了健康方面的原因外，警方還從路易吉的書評推測，他可能是受到了“大學航空炸彈客”泰德·卡茲尼斯基的影響。卡茲尼斯基畢業于哈佛大學數學系，辭去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教職后，在1978年到1995年間不斷郵寄炸彈，造成了3人死亡、23人受傷，直到他的論著《論工業社會及其未來》被刊登，才停止這場連環炸彈案。

"針對這篇《論工業社會及其未來》，路易吉在網上發表長評。他給這本書打了四星，還引用了一句其他網友的評價：“當其他形式的溝通失敗時，暴力就是必要的……這些公司不在意你，或者你的子孫……‘暴力不解決任何問題’是懦夫和剝削者才說的話。”目前，他的Reddit和Goodreads賬號已經被刪除。這篇書評發布于2024年1月，從7月開始，路易吉就不再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任何內容。他的母親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聯系不上他，11月，她在舊金山警察局報案兒子失蹤——直到12月8日，聯邦調查局和紐約警察局告訴她，路易吉的照片似乎與在逃的嫌疑人相符。

“支離破碎的醫療系統”

"從已有的公開信息來看，路易吉本人與聯合健康集團可以說是無冤無仇。聯合健康集團表示，路易吉和他的雙親都沒有購買過他們公司的醫療保險。但是作為美國最大的保險公司，2023年聯合健康集團在美國的市場份額達到15%，全年營收3716.22億美元。槍擊案發生后，聯合健康集團的CEO安德魯·維提在《紐約時報》上發表文章承認，美國支離破碎的醫療系統“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

"美國是唯一沒有建立全民醫療保險的發達國家，除了為老年人、殘疾人、低收入群體設計的醫療保險和醫療補助外，其他人都需要購買私人保險滿足自己的醫療需求，而且這種商業保險大部分是與工作單位掛鉤的。

"近期蓋洛普的民意調查顯示，美國人對醫療保險的滿意度已經降至2001年以來的最低點——只有31%的人持積極看法，而2020年這一比例為51%。除了成本的上升外，美國人更加不滿的是拒賠。有一個廣為流傳的數據稱，聯合健康保險公司的拒賠率為美國業內最高，達到了32%。

"聯合健康保險公司還曾大幅提高對醫療保險優先群體的拒賠率。2023年，兩名因延誤治療去世的死者家屬在明尼蘇達州的地方法院提起了集體訴訟，稱聯合健康保險公司使用人工智能代替真正的專業人士審核，錯誤地拒絕為老年患者提供長期護理，拒賠錯誤率高達90%。

"相比恨不得被人逐幀分析的路易吉，被殺害的湯普森的生平記錄只留下了寥寥幾筆。湯普森今年50歲，畢業于愛荷華大學，在聯合健康集團工作了20年，2021年升任子公司CEO。他負責的是聯合健康集團旗下規模最大的子公司，2023年創造了2810億美元的收入，而他本人的年薪高達1020萬美元。湯普森的妻子對他的評價是“工作很努力”，同事們也大多肯定他是一個令人尊敬的人。他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而他離去后，這個龐大的公司依然日復一日運轉著。

"無論在網上被塑造成怎樣的“當代羅賓漢”，當地時間2024年12月23日，路易吉被護送進入紐約法庭，他面臨著11項指控，并對州級謀殺和恐怖主義指控表示不認罪。同時，由于涉及跨州行動，受聯邦管轄，路易吉還有4項聯邦指控，其中包括使用槍械謀殺。如果他被判聯邦謀殺罪名成立，他可能面臨死刑;而州級指控的最高刑罰是無期徒刑，不得假釋。最終是否判決死刑需得到美國司法部長的批準。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