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民政事業發展統計公報》披露,截至2023年底,全國60周歲及以上老年人口29697萬人,占總人口的21.1%;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21676萬人,占比15.4%。
很明顯,我國已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如何讓每一位老年人都能享有尊嚴、健康、快樂的晚年生活,成為政府、社會及每個家庭必須直面并妥善應對的重大課題。本期特別策劃,將聚焦“銀發”群體的生活現狀與需求,探索構建更加完善、包容、可持續的養老服務體系,努力托起那一抹最絢爛的“夕陽紅”。

在當今社會,老齡化已悄然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其步伐之快、影響之深,正深刻改變著我國的社會結構與家庭生態。最新統計數據揭示,我國已正式邁入中度老齡化社會,老年人口占比持續攀升,這一現實不僅關乎國家發展的大局,更觸及每一個家庭與個體的切身利益。面對老年人群體在身體、心理及社會融入等方面的多重挑戰,社會各界必須高度關注,并探索構建更加完善、包容的老齡化社會支持體系。
下文將聚焦老人生活中的五大困境,探索破解之道,旨在讓每一位老年人都能享有尊嚴、幸福與安全的晚年生活。
據首份《中國老年人走失狀況調查報告》顯示,中國每年走失老人約為50萬人,平均每天約有1370個走失老人案例發生。走失老人平均年齡為75.89歲,其中男性占比42%,女性占到58%,走失老人中女性比例略高于男性,并且75歲以上老年人走失比較高。
中民社會救助研究院顧問專家、調查報告執筆人熊貴彬副教授介紹說,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接受過救助的走失老人中,約有25%的老人會出現再次走失。同時,調查報告數據也顯示,走失老人中72%的老人大多都出現記憶力障礙情況,其中經過醫院確診的老年癡呆癥患者占到總比例的25%。
調查報告還顯示,我國老年人走失問題主要發生在人口大量流出的地區,中小城市與西部農村是老年人走失的重災區。
此外,調查報告還對如何防止老年人走失提出了相應建議。包括不同地域采取不同措施,例如在人口流出地,地方政府應協同社會組織準確評估當地留守老人的生活和照顧狀態,探尋各種防止老人走失的有效辦法,如集體養老、農村社工服務、重點戶照料等;打造全國統一的尋人網絡平臺、在全國救助站全面建立警務點,并連通警方的人口信息和戶籍網絡光纜,由駐站民警協助查找走失人員信息等。同時,報告還建議應當建立110和救助站的鏈接。調查報告認為,110作為一個報案求助信息平臺,應該發揮更大的信息分流作用,將報警類信息和求助類信息進行區別。
據《2022年中國老年心理健康白皮書》揭示,高達63%的中國老年人經常感到孤獨,即便身處人群之中,也有54%的人感到內心的孤獨和遺憾。更令人震驚的是,超過25%的60歲以上老年人,因身體或其他原因,曾有過自殺的念頭。此外,城市與農村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狀況也存在差異。調查顯示,城市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率為30.3%,而農村老年人僅為26.8%。整體來看,我國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率不足1/3。這些數據無情地揭示了我國老年人心理健康問題的嚴峻性和普遍性。
為了改善這一狀況,我國政府已出臺了一系列相關政策和措施進行應對。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國家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中長期規劃》,標志著積極應對老齡化已成為國家戰略。2022年1月17日,國家衛生健康委、全國老齡辦、國家中醫藥局聯合印發《關于全面加強老年健康服務工作的通知》,指出,應從14個方面做好老年健康服務。其中,開展老年人心理健康服務赫然前列。
如何為老年人提供更便捷的心理健康服務?不少地方已經展開了不同形式的探索和實踐。
不久前,在海南省三亞市吉陽區中廖村老年人日間照料中心,幾位專業社工精心組織了一場“‘心’賦能——老年人團輔沙龍系列活動”,與現場老人們積極互動,引導其探討“我與我的未來”,幫助老年人重新發現自我。據了解,吉陽區以村(社區)為依托,以專業化服務為標準,聚焦老年人身心健康,為老年人打造集健康護理、文體娛樂、精神關愛等多元化服務于一體的日間照料中心。正是得益于一系列舉措,在距離主城區相對較遠的村日間照料中心里,老人們在“家門口”便能得到專業的心理疏導服務。
2024年8月初,湖南省汝城縣社會心理服務指導中心(汝城縣精神病醫院)心理健康服務團隊走進該縣健康養老服務中心,開展心理健康服務“五進”行動,引導老年人正確挖掘自身價值。不僅如此,該中心還通過開展送醫送藥活動、組織健康知識講座、進行心理健康篩查、開展“一對一”心理疏導、聯合開展趣味娛樂活動、進行精準干預治療等,持續開展多種多樣的關心關愛老年人“五進”服務活動,提升全縣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
此外,家庭在提升老年人心理健康中也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家人應幫助老年人建立健康的生活方式,鼓勵他們參與社交活動、保持學習與思考;關注老年人的心理狀況,多傾聽老年人的心聲、了解老年人的情感需求,給予他們足夠的關愛和支持,必要時幫助其尋求專業治療。
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此前發布的數據顯示,中國現有隨遷老人近1800萬,占全國2.47億流動人口的7.2%,其中從老家來城里照顧晚輩的比例高達43%。在北京市朝陽區、豐臺區等地走訪調查期間,記者發現,缺少朋友、想家、孤獨、不適應,成為很多隨遷老人的共同特征。
在北京城市學院公共管理學部副教授、中級社會工作師苗艷梅看來,社會交往缺失是很多“老漂族”思鄉的重要原因,“有個老人跟我們吐槽,這邊家家戶戶門都關著,誰也不理誰,哪像我們在老家,住的都是自己建的房子,鄰居之間經常互相串門。”更令人不安的是,由于出現社交行為阻礙和融入困難,很多“老漂族”可能產生精神抑郁等心理疾病。有數據顯示,在老年群體患抑郁癥的人群中,尤以隨遷老人居多。
“對‘老漂族’來說,離開家鄉的最大風險是與包括養老保障、醫療保障、社會交往與熟人熟地等社會支持系統脫離,導致養老風險被無形放大。”北京大學人口所教授穆光宗表示,到了老年期,老年人會固守自己的思維模式和生活方式,執著于“熟人圈子”,抗拒“陌生人圈子”,由此產生的壓力感、隔閡感和邊緣感等不良心理感受,會影響他們對老年生活質量的評價。
漂泊的老年一族要做到老有所安,既要內安其心又要外安其身,這需要家庭支持和社會支持,前者強調孝親敬老的代際反哺,后者重在破除醫養分離的制度藩籬。一是構建全方位的醫療保障和健康服務體系,完善全國醫保統籌制度,制定全國統一的醫療保險政策和標準;二是構建完善的養老服務體系,推動公共服務和社會福利均等化,確保老人在異地能夠享受到同等的養老服務和照料;三是豐富老年群體的精神文化生活,提供多樣化的文娛活動,滿足老年人精神需求;四是擴大老年教育資源供給,促進老年人在新環境中的文化再適應;五是構建老年人社會參與機制,提供志愿服務和社區活動機會,激發老年人潛能。
今年58歲的安徽含山人金枝目前在北京干家政,再過兩年就到了領養老金的年齡,但她決定先不回農村老家養老了——一方面她想趁著自己干得動,在北京再多掙幾年錢;另一方面,老家的醫療水平也不高,并且村里沒有敬老院,只能去縣城或鎮上,很不方便,敬老院也不一定能提供理想的養老服務。
在我國,像金枝這樣面臨養老困境的農村老人不在少數。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生活在農村的60歲及以上人口有1.2億人。《農村綠皮書:中國農村經濟形勢分析與預測(2023~2024)》(以下簡稱“《農村綠皮書》”)指出,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進入加速階段,農村養老問題日益凸顯,比如農村養老的經濟保障水平偏低,農村養老服務主體欠缺且服務質量不高,農村老年人健康支撐資源有限。
在《農村綠皮書》課題組看來,相較于城鎮地區,農村人口老齡化的程度更深、速度更快,農村老年人的健康狀況較差、醫療負擔較重。此外,人口流動的加劇和社會觀念的變遷使農村養老的保障模式日益多樣化,農村養老服務的需求呈現差異化。總體上說,農村養老問題面臨較大困境。
為了從制度上解決農村居民的社會養老問題,2009年,我國啟動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試點工作。2014年,為了進一步優化養老保險制度,我國將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與城鎮居民社會養老保險合并,進而建立起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制度。
近期,民政部聯合中央精神文明建設辦公室、農業農村部等部門印發《關于加快發展農村養老服務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這是首次在全國層面專門對發展農村養老服務作出總體性、系統性部署,體現了黨和國家對系統應對農村養老問題的高度重視和關切,為加強農村公共服務體系建設提供了重要政策引導。
《意見》明確,到2025年,省域內總體鄉鎮(街道)區域養老服務中心服務覆蓋率不低于60%;推進具備條件的鄉鎮(街道)特困人員供養服務設施(敬老院)等養老機構轉型,建設成為具有協調指導、全日托養、日間照料、居家上門、服務轉介等功能的區域養老服務中心。
《意見》鼓勵成立以低齡健康老年人、農村留守婦女為主體的農村養老互助服務隊,其中符合條件人員參加技能培訓的,按規定給予職業培訓補貼。以黑龍江齊齊哈爾泰來縣為例,當地依托村集體,成立了90支村級助老服務隊,以貧困老年人、殘疾人和農村特困人員為重點服務對象,提供助潔、助餐、助浴、助醫、助行和簡單的代辦、代購、代繳等服務。
為引導社會力量積極參與,《意見》提出探索建立養老志愿服務激勵與評價機制,推廣“積分超市”“志愿+信用”等模式。在這方面,地方已有探索。山東威海榮成市2012年起將居民納入信用管理,市民參與慈善救助、扶老助殘等活動,可以獲得個人信用加分,積分多、信用好的可以享受免費游景區、免費乘公交等多項優惠政策。
目前,全國農村互助養老服務設施約14.5萬個。發揮村級互助養老服務設施前沿陣地作用,因地制宜持續推進互助養老從提供救助性服務向適度普惠性服務拓展、從居家照護類向精神慰藉類服務和康復護理類服務拓展,有助于推進老有所養和老有所為相結合,推動農村老年人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不斷提升。
前不久,一則“父母開始老了,卻還在排隊找工作”的新聞再次引發社會對“勞動者退休后再就業”的關注,低齡老人(60~69歲)再就業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
此前的一項調查數據顯示,46.7%的老年人為尋求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重返職場,19%的求職者希望發揮一技之長,34.3%的求職者通過再就業補貼家用、增加收入來滿足更高層次的消費需求。由此可見,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生活水平的提升和社會保障體系的健全,越來越多的老人有意愿也有能力再就業。
雖然不少“銀發族”渴望重返職場,但多面臨著不小的困難。北京大學人口研究所副所長張蕾說,老年人再就業過程中面臨的挑戰主要是:相關政策法規缺乏“全人口發展”的系統性,存在滯后性及針對性和操作性不足的問題;針對老年人的再就業需求缺乏全面有力的數據支撐,不利于就業崗位的供需匹配;就業類型非常單一,不少老年人再就業的崗位多為保潔、保安、護工等體力勞動;老年職業培訓與就業指導發展滯后,缺乏以專業技能培訓為支撐的工作崗位培訓機會和資源。此外,社會對老年人就業還缺少理解和包容,甚至存在一些偏見。例如,有部分聲音認為,老年人再就業會加劇青年就業難等。
張蕾表示,低齡老人再就業是發揮老年人力資本的技能和經驗、促進社會參與、提升主觀幸福感的有效途徑,人人都會步入老年,優化當前的制度安排本質上是服務于未來的自己。另外,老年人再就業是緩解當前我國養老金賬戶面臨的壓力,應對未來養老金體系可能面臨資金短缺挑戰的必要之舉。如果將老年人和勞動年齡人口的就業機會視作“此消彼長”的對立體,無疑是以靜止的眼光看待問題,就業市場結構是隨著科技發展和產業變革不斷地調整的,當前存在的問題并不僅僅是“就業難”,而是“就業難”和“招工難”并存,結構性矛盾更為突出。
另外,老年人在求職就業過程中還會遇到社會保障問題,因為超齡從業者無法和公司簽訂勞動合同,在勞動權益保障方面存在一定風險。此前媒體報道,江蘇阜寧一位年逾八旬的環衛老人,討薪兩年多未果。對此,當地勞動監察部門回應稱,由于老人超過法定退休年齡,所以他與公司的勞動合同終止,不屬于勞動監察處理范圍。又如,2023年2月,浙江寧波60歲快遞分揀員在工作中猝死,卻因“達到法定退休年齡”“不屬于勞動者范疇”,被公司拒絕認定為工傷。
在社會老齡化背景下,合理公平地對待老年人再就業,不僅涉及該群體的權益保護,也事關保護老年人的勞動意愿、保障勞動力供給和其他勞動者的反向歧視問題。對此,2022年,國務院印發的《“十四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服務體系規劃》中提到了要建立老年人才信息庫,健全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按照單位按需聘請、個人自愿勞動原則,鼓勵專業技術人才合理延長工作年限等方式,進一步加強老年人就業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