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年被束之高閣 這批石印終于還原本真

1994年，筆者正在當時的天津市藝術博物館保管部工作，曾經接收到了一批石印。筆者與另一位工作人員一起接收，并對這批石印測量了尺寸和重量，進行釋文并填寫了藏品編目卡片。這批石印中給筆者印象最深的是三方齊白石篆刻，當時好奇這是齊白石給誰刻的印章，但終歸沒有深究下去。而這批石印也被束之高閣，在柜子里珍藏了29年，未曾展出和出版。

2023年6月，北京畫院研究員呂曉女士來詢問天津博物館藏齊白石篆刻情況，邀約將館藏撰文刊布。于是，這批石印有了重見天日的機會。經查，天津博物館收藏的齊白石款篆刻作品和印蛻共13件，創作時間主要在1904年到1939年間，內容以人名章和自用印為主。這些石印不僅可以探究齊白石篆刻藝術30多年間的演進軌跡，更可以了解到齊白石的諸多藝術活動和人際交往情況。

早期浙派風格

“味西所作”，白壽山石，橋鈕，側面邊款一行：“甲辰三月白石先生篆刻。”

“作忍辱仙人”，白壽山石，獸鈕，側面邊款一行：味西先生正齊璜。

上述兩枚石印是百年前齊白石為周學銘刻制的私印。

周學銘（1859年至1911年），字味西，安徽建德（今東至）人，清末重臣周馥次子。幼時家境貧寒，光緒十八年（1892年）二甲第4名進士。歷任四川省蓬溪縣知縣、江西候補道、江西按察使，1904年年末因周馥任兩江總督，循例回避，改任湖南候補道。主持修有《蓬溪縣續志》《建德縣志》，保存大量史料。

據《白石老人自述》，甲辰1904年齊白石42歲，“春間”，齊白石應老師王湘綺之邀游南昌，住在老師寓所。因不愛與客人周旋，他并未借老師人脈結識許多“闊人”。1904年4月，周馥任山東巡撫，半年后才任兩江總督，因而周學銘在1904年3月時還未“循例回避”，而是仍在江西任職。這兩枚石印很可能是齊白石在江西南昌王湘綺寓所時，為周學銘刻制的。此時，齊白石已經習篆十年，積累了一些作品。“味西所作”“作忍辱仙人”完成后不久，齊白石集成第一本印譜《白石草衣金石刻畫》，奉呈老師審閱，并請老師為序。當年七夕，王湘綺將序文交予齊白石。可惜我們現在未發現王湘綺作序的這本齊白石印譜，不然或許能從中發現這兩件篆刻作品的印蛻。周馥晚年寓居天津，周學銘會常來津探望。周學銘的《蓬溪縣續志》原稿輾轉保存在了天津。周馥去世后天津各界籌款修建周氏祠堂，祠堂里保存許多周氏藏善本古籍。后來周馥之孫周叔弢將自藏古籍善本和周氏祠堂捐獻給國家。周學銘的《蓬溪縣續志》原稿目前收藏于南開大學圖書館。而這兩枚石印隨周學銘何時來津有待新資料的發現。

齊白石32歲始治印，初以丁敬、黃易的印譜為范本篆刻。在《白石老人自述》中，他清晰回憶了當初被人羞辱憤而執刀開始篆刻，后來臨摹借來的丁敬印譜刻苦研習的過程。“味西所作”“作忍辱仙人”印中，齊白石使用長切刀比較多，明顯帶有丁敬“浙派”風格，是齊白石篆刻早期階段的作品，難得可貴。

開派意識強烈

天津博物館藏齊白石為齊燮元刻印共5枚：

“齊燮元印”，白壽山石，云鳳鈕，側面邊款一行：“撫萬先生正刊，璜。”著錄于郎紹君、郭天民編《齊白石全集·第8卷》等。著錄中邊款均為“丙寅白石山翁。”實際觀察，著錄中的邊款為下述“撫萬”印邊款。

“撫萬”，白壽山石，鳳鈕，側面邊款一行：“丙寅白石山翁。”著錄于北京畫院藏《白石篆刻》、郎紹君、郭天民《齊白石全集·第8卷》等。在《齊白石全集·第8卷》《齊白石印影》《齊白石篆刻作品集》中該印的邊款為“撫萬先生正刊，璜。”實際觀察，著錄中的邊款為上述“齊燮元印”邊款。其他著錄未刊邊款。

“戎馬書生”，壽山石，橢圓形，云鳳薄意鈕，側面邊款一行：“白石齊璜。”著錄于中國國家圖書館藏1933年秋齊白石編《白石印草》（十冊）第二冊等。

上述“齊燮元印”“撫萬”“戎馬書生”三印，入藏時間為1958年，均為天津文化局撥交。根據入藏時間與來源完全相同的狀況，當時接收的博物館工作人員分析判斷，這三方印皆為齊白石為齊燮元所刻。

另一方“齊燮元印”，白壽山，獸鈕，印面白文兩行：“齊燮元印”。側面邊款一行：“東野先生雅正，己卯冬，璜刻。”著錄于北京畫院藏《白石篆刻》。

“東野”，白壽山石，獸鈕，側面邊款一行：“白石”。

以上二印均為1959年天津文化局撥交入藏。

齊燮元（1879年至1946年），字撫萬，號耀珊，寧河鎮人。光緒年間考中秀才。后考取北洋陸軍學堂，畢業后被保送到北京陸軍大學深造。1937年其在北京任偽職，1945年被國民政府逮捕，1946年槍決。

齊燮元自己收藏有中國古代書畫，1931年中日在日本東京上野美術館舉辦《日華古今繪畫展覽會》，齊燮元所藏元代錢選花鳥冊頁參展。同時天津還有徐世章、徐世襄、華世奎、張志潭、張叔誠等人送藏品參加本次展覽會的古代繪畫部分展覽。1935年，時年56歲在天津隱居的齊燮元迎娶了近代著名書法家華世奎的女兒，與津門藝術之家聯姻。齊燮元在天津隱居期間居住在租界地紅墻道的一棟小樓中（今新華路178號，已拆除），1945年他也是在這里被國民政府逮捕的，因而這五件齊白石給齊燮元篆刻的私人用印在天津地區發現也就不足為奇了。

1926年初春，齊白石回鄉探望父母，因戰亂不達而返。后齊白石父母接連去世。是年冬，齊白石在北京跨車胡同購買了新住宅，“齊燮元印”“撫萬”“戎馬書生”有可能就在新宅里刊刻的。這一年，齊白石在給學生賀孔才篆刻的批語中說“余刊印從秦權、漢璽入手，苦心經營30余年，欲自成流派，顧脫略秦漢，或能名家”，說明齊白石經過長時間的研究探索，已然在取法上有了很深的積累，并且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認知，此時他“已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獨創的印章語言，并因此在他的思想中已經形成強烈的開派意識”。

刀筆轉化自如

“劉桂綸”，壽山石，馬鈕。印面白文二行“劉桂綸”。側面邊款一行：“尊光先生正，齊璜刊。”著錄于北京畫院藏《白石篆刻》。

“尊光”，壽山石，馬鈕。印面朱文兩行。側面一行邊款：白石。著錄于北京畫院藏《白石篆刻》。

這兩枚印章20世紀70年代天津市藝術博物館征齊白石“劉桂綸”“尊光”壽山石對印1.7厘米×1.7厘米×4.4厘米1939年作天津博物館藏集于委托商店。那時天津市藝術博物館征集很多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但因稿費制度尚未恢復，經領導批準，負責征集的員工購買了宣紙、舊墨、印章等書畫用品送給畫家們作為酬勞。有一次，在天津黃家花園委托商店購買到一批石印，大塊的2元，小塊的1元。當時的工作人員挑選出齊白石刻“劉桂綸”“尊光”等十余件石印送交保管部入藏，余下的送給畫家們。

劉桂綸，字尊光，活躍于民國初期的福建教育界，曾任中學教員和校長。這樣一位以廈門為生活中心的福建人，請齊白石刻制私人用印，可見齊白石篆刻在中國南方的影響力。

此對章一為白文，一為朱文，但是字法和篆法的處理上表現出一致的風格特征，體現了齊白石在書法和篆刻的形式銜接和轉化中游刃有余的掌控能力。在印面的做殘效果中，又不難發現齊白石受吳昌碩影響的痕跡。據北京畫院研究員呂曉介紹，“劉桂綸”印蛻、“尊光”印蛻分別在兩種《白石篆刻》中出現，原來并不知曉是一對章，這次整理天津博物館藏品，還原了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