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讓女性生孩子”,不同于“如何讓女性愿意生孩子”。前者的主體,不論是政策制定者還是社會學語境里的公共群體,都是“非女性”。
同時作為一項社會制度和一種自然生理行為,生育這件事,總是存在社會性和生物性之間的割裂。制度的調控主體是宏觀政策,但生育過程的主體,無疑是女性。
農業經濟讓人口成為生產力的重要條件,生育便成為了提升國力、維護統治的重要基準。如儒家所說的“民本”,法家的“制民”,都關乎人口基數。又由于生育這件事只能由女性來完成,女性因此變成了一種區別于男性的獨特資源。
可在歷史上,生育能力和權利并未提高女性地位,反而背其道而行,讓她們變成繁衍這道重要社會工序的生產工具。從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通過買賣或是婚姻,擁有生育能力的女性以不同形式成為人類活動中明碼標價的商品。
于是,我們可以看到,在“讓女性生孩子”這件事上,從古至今的政策制定者,都站在宏觀的治理或公共利益角度考量,用小農經濟的生產關系來構制因果。
前現代最常用的賞罰手段是賦稅和勞動力的再分配。春秋戰國時齊桓公規定,一個婦女生三個孩子就可以免除該婦女本人的賦稅,生四個孩子則可以免除全家賦稅,五個孩子則由官府派人照顧,并發放夫妻兩人的口糧。
而在秦時,誰家生下兒子,全家就可以兩年內不用服兵役,也不用上繳賦稅。到了漢代,“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b class="vzOc+cRu7wG2nIGNlLvhqw==">“五算”意即五倍的人頭稅,對一個普通家庭而言,這等苛稅是難以承擔的。
對于遲遲不婚的青年男女,政府也會給予懲罰。越王勾踐時規定,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都會算父母有罪。不過,與之對應的支持,是婦女生育時可由官方公派醫生幫忙接生,生了三個或以上,國家還可幫忙養育。
在古代這些所有有效或無效的方法里,婦女都像選好的繁育種子,是無言無意志的被動工具。
當外部災難進一步加重,人口危機帶來更龐大的危險信號,生育的功能屬性只會更加嚴重,連帶著女性工具化的深入。如英劇《使女的故事》里描述的那種社會,一夫多妻制下,女性被當作國家財產,有生育能力的女性稱為“女仆”,被迫作為統治階級的生育工具。她們為了整個社會生育,而非為家庭、丈夫和個人生育,連道德規訓和審判都直接省略。
到了現代社會,雖然法治精神與理性主義賦予了女性基本人權,但自父權關系延續下來的社會結構,早已被歷史證明具有長久的穩固性。
如今甚囂塵上的彩禮問題,其實也不能脫離將女性商品化的本質。試問,如果一位女性明確告知對方自己不能生育,不論她是否走進婚姻,大概率也會被默認為不具備收受彩禮的資格。不過,在前文所述的傳統社會里,生育本身是件不需要太多復雜技巧和資源投入的“生產過程”。不像破解一道數學題、開發一種新潮產品那么需要多么獨特的頭腦價值,生育,僅需要女性具備完整的女性生理特征即可。
而在今天,生育牽連著太多生理和宏觀制度以外的變項。比如個體教育、職場環境。脫離這些語境去談論“讓女性生育”,就像指望一棵桂花樹結出蘋果,像往鹽堿地播種,罔顧環境和條件的變化,視植物和土地為意志執行者,可以聽由個人的意志而變動。
不過,“讓女性生孩子”這種說法在今天尤為令人不適,女性接受教育的程度和互聯網的信息流通,觸動了傳統社會里政策制定的環境。就像一個農場主站在田地里闊談明年春天的播種計劃,殊不知,地里被當作植草和種子的生命,早已有了個體的意志與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