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關稅時代即將到來

面對全球氣候挑戰，碳關稅作為一項新興的國際政策工具，正推動各國采取行動以減緩氣候變化，同時對全球貿易格局產生影響。

為了減緩全球變暖的速度，需盡快摒棄化石燃料，這一點已成為社會共識。然而，這一目標看似簡單，實施起來卻面臨諸多挑戰。2005年，歐盟引入了碳定價機制。這一機制使得市場能夠篩選出成本較低的減排措施，為應對氣候變化提供了更為經濟的解決方案，受到了經濟學家們的廣泛認可。但一些政治領導人擔心，這會導致企業生產成本上漲，進而引發消費者的不滿。相對而言，美國則采取了另一種策略：投資數千億美元以建設更綠色的產業供應鏈。

實際上，世界上的許多其他國家——無論經濟發展水平如何——都采取了歐盟的碳定價機制。世界第九大污染國印度尼西亞就是其中之一。該國每年的碳排放量高達6.2億噸，而且煤炭消費量占其能源消費總量的近一半。即便如此，該國在節能減排方面依然展現出了雄心壯志。2023年9月26日，印尼首個碳交易所正式成立。在啟動儀式上，時任總統佐科·維多多信心十足地表示，印尼日后將發展為“碳交易樞紐”。這在當地銀行圈內掀起了一股地熱能源供應商的碳信用搶購熱潮。碳信用指允許持有者排放一定量溫室氣體的許可證，在市場中可以交易。由于地熱能源被視為一種清潔能源，能夠有效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因此與之相關的碳信用受到廣泛追捧。2024年2月，印尼設立了碳排放權交易機制。該機制規定，若大型燃煤電廠的碳排放量超過了排放配額，則必須額外購買排放許可。

近年來，許多碳排放大國都已開始采取減排措施。2023年初，全球已有23%的碳排放量通過碳排放權交易市場進行管理和交易，而在2010年，這一比例僅為5%。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底，全球共有74個碳定價機制在運行。2023年10月1日，歐盟開始試運行開創性的“碳邊境調節機制”，計劃在過渡期后，從2026年起，將進口商品納入管理，正式開征“碳關稅”。屆時，歐盟企業將進一步督促非歐盟成員國的供應商落實減排措施。

| 過渡階段 |

實現碳定價機制的主要手段有三種，第一種是創造新的交易市場與稅種，這也是印度尼西亞的做法。2023年4月，日本設立全國性自愿碳補償市場，作為地區性碳排放權交易機制的補充，要求參與到該市場的企業（其碳排放總量約占日本排放總量的40%）公布排放明細，并制定減排目標。目前，越南也正在籌劃碳排放權交易機制，預計將于2028年正式實施。到時候，排放量超過一定閾值的企業需購買碳信用以抵消超額排放部分。

第二種是收緊已有的市場規則。2014年，澳大利亞廢除固定碳稅政策，并著手推進碳排放保障機制改革。自2023年7月起，年度排放超過10萬噸二氧化碳當量的工業設施必須實現每年減排4.9%，這些設施的年碳排放總量占澳大利亞全國總量的28%，未達標企業則必須以每噸20美元（約合人民幣144元）的價格購買碳抵消額。

第三種則是引入邊境機制。歐盟的碳邊境調節機制是迄今為止最先進的碳關稅制度。2023年10月至2025年底是該制度的政策過渡期。在此期間，進口水泥、電力、肥料、氫氣、鋁制品及鋼鐵制品的歐盟企業只需申報商品進口量及商品在生產運輸過程中的碳排放量。而自2026年起，企業則必須繳納稅費，補齊非歐盟市場與歐盟市場之間的碳排放成本差額。屆時，建筑行業及運輸行業將被納入管制范圍，且部分工業行業的碳排放免費額度也將逐步縮減。

碳定價機制的效果需一段時間才能體現。亞洲多國的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尚不成熟，碳價遠低于歐盟，難以促成真正的改變。然而，雖然歐盟的碳價平均為每噸約90歐元（約合人民幣700元），但依然低于氣候經濟學家計算的碳排放社會成本，即排放一噸二氧化碳對社會經濟及公共衛生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及損失。

近期，世界多國企業被曝借助碳抵消機制進行虛假減排，陷入了“漂綠”爭議。2022年，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的安德魯·麥金托什披露，澳大利亞政府的再造林碳抵消項目不過是一場騙局。此前，該國政府聲稱，這片再造林所吸收的每噸二氧化碳都將轉化為碳抵消額。工業企業可以在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上購買這些額度，用于抵消自身的碳排放量。然而麥金托什發現，這片森林吸收的二氧化碳量遠少于澳大利亞政府出售的抵消額度。值得注意的是，盡管碳定價機制仍有待完善，但這一舉措能促使各國政府及企業精細測量碳排放量，對環境無疑是有益的。

美國政府雖然沒有引入碳定價制度，但落實了其他措施以敦促企業控制碳排放量。聯邦政府要求供應商披露排放總量與明細，并制訂減排計劃。多家大型企業承諾將全力實現零凈排放目標。蘋果公司也不例外，其目標是在2030年前實現碳中和。

旨在防止“碳泄漏”的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能夠有效督促企業更精準地追蹤碳足跡。在引入這一機制前，歐盟的主要碳定價手段是對成員國的工業企業征收高額碳稅。然而，這一舉措卻導致企業將生產環節轉移到碳排放成本較低的國家，其中不乏污染更為嚴重的國家。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歐盟為工業企業發放了碳排放免費額度。不過，隨著碳邊境調節機制逐步落實，免費額度也將逐漸縮減。

| 多米諾骨牌效應 |

在政策過渡期，碳邊境調節機制對于將商品出口至歐盟的企業而言，不過是一個額外要求，并非關稅壁壘。在這一階段，歐盟企業需如實申報進口商品的碳排放量。如果企業無法提供相關數據，則需使用歐盟估算的最高排放值進行申報。

或許在不遠的將來，會有越來越多國家開始征收碳關稅。澳大利亞政府已著手審議碳泄漏議題并籌劃相關政策。2021年，美國和歐盟暫時平息了鋼鋁關稅的貿易爭端，并圍繞這一議題開展了一系列談判。美國試圖聯合歐盟，共同對其他地區的重污染鋼鐵制造企業征收關稅。但由于美國尚未確立全國性的碳定價機制，這一舉措將違反世界貿易組織規則。如果美國與歐盟無法達成共識，此前特朗普政府實施的關稅政策及歐盟的報復性加收關稅政策或許都將重新生效。

碳定價機制會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旦某個行業被納入監管范圍，則行業內的企業自然會要求競爭對手遵守同樣的規則。例如，燃煤電廠會向相關部門施壓，要求燃氣電廠也受到同樣的限制。而且，各國政府也會希望出口企業在本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上購買碳抵消額，而非向其他國家繳納碳關稅。

多米諾骨牌倒下的速度有多快，這一點還有待觀察。目前，幾乎沒有任何一個碳排放權交易機制針對的是住宅房地產行業或汽車行業。畢竟，如果這兩個行業被納入碳定價體系，商品價格必將上漲。這顯然不是消費者愿意看見的。經濟學家普遍支持政策制定者引入碳定價機制，制定更嚴格的法規，并不斷擴大行業覆蓋范圍。而在未來，為了盡可能減緩氣候變暖，政策制定者或許別無選擇，只能采取更嚴格的減排措施。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