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箱入侵，我們該怎么辦？

從電商包裹到奧運會的床，紙板材料無處不在。隨著快遞行業的不斷發展，這種低成本、可回收的環保材料漸漸堆滿了我們的垃圾桶，擠占了我們的生活空間。

巴黎奧運會期間，吸引了全世界目光的除了體育名將，還有運動員宿舍中的紙板床。“實在是太硬了。”運動員們紛紛抱怨道。據說，甚至有運動員因為睡得不舒服而不得不去按摩放松。在殘奧會上，紙板床再一次成為輿論焦點。伊朗男子坐式排球運動員莫爾塔扎·邁赫爾扎德塞拉克賈尼身高2.46米，是一名漸凍癥患者。奧組委的工作人員為其額外提供了三塊延長紙床板，才讓他不至于在地板上度過漫漫長夜。紙板床在奧運會期間意外“走紅”，也證明了紙板材料已在我們的生活中占據了重要位置。

1905年，美國食品制造商納貝斯克和家樂氏開始使用紙盒作為產品包裝。紙盒本身的顏色、設計及印在其上的品牌標志與廣告語等元素，無一不彰顯著品牌調性。“包裝是品牌與消費者之間的第一道物理媒介。包裝本身就是一個產品。”法國一家知名電商平臺的社會責任部負責人卡羅琳·博爾代–勒朗說。然而就在短短幾十年間，紙盒卻從迷人的新鮮事物變成了無處不在的“侵擾者”。

盧多維克·弗蘭切斯凱特是社交網絡平臺上的網紅環衛工人。2023年8月，為了提高網友的環保意識，他決定從巴黎徒步至馬賽。旅程剛開始不久，他就被道路兩旁的大量垃圾驚呆了。“從布雷蒂尼到阿維尼翁，漫山遍野都是垃圾。我沒有看見虞美人花田，目之所及全是亞馬遜的紙箱。紙板材料入侵了我們的生活。只要消費，就會產生紙箱和紙盒：食品包裝、清潔用品包裝、電商包裹，還有成千上萬的披薩盒子！”弗蘭切斯凱特說。

“如今，街頭的垃圾桶被塞得滿滿當當，我們經常得用力把垃圾往下壓實，不然根本關不上蓋子。垃圾桶的容量已經跟不上現代人的消費速度了。”日常工作就是和垃圾桶打交道的弗蘭切斯凱特說。下班回家后，他依然會想起那些堆在垃圾桶腳下的紙箱子。“要是下起雨來，紙箱就會化為紙糊，流入下水道，最終匯入河流。”他說。雖然紙板已是法國最環保的材料之一，但紙箱上往往噴涂著含有重金屬或其他化學物質的油墨文字與圖案。為了提升防水及防油性能，部分紙箱甚至經過化學處理，分解后會污染土壤及地下水。

| 提升紙板材料占比 |

紙板是法國第二大廢棄物，占生活垃圾總量的21.5%。據統計，一個法國人平均每年耗費16公斤紙板材料。公寓樓住戶甚至會因為紙箱而爆發沖突。有人對鄰居把未經折疊的紙箱丟入垃圾桶感到不滿，認為這些紙箱占據了過多空間。“我們剛搬到這里時，就知道樓里有一個‘紙箱警察’。他經常會從窗戶里探出頭來，監督大家正確投放垃圾。要是發現垃圾桶里有未經折疊的紙箱，他就會把箱子上的地址信息拍下來，發到樓棟聊天群里。”45歲的梅蘭妮說。

為什么紙板在我們的生活中如此常見？其中一個原因在于這種材料的主要原料——木材中的纖維素——是地球上分布最廣、含量最多的有機分子。大部分植物的細胞壁的主要成分都是纖維素。另一個原因在于，歐洲近年來出臺了多項政策，要求企業避免使用源自石油的塑料材料。自2021年起，歐盟已全面禁止塑料餐具、塑料吸管等一次性塑料制品。此外，歐盟規定自2030年起，所有包裝都必須可回收再利用。“若想達成這個目標，關鍵在于盡可能地提升紙板材料在所有包裝材料中的占比。2009年，歐盟的紙板消耗量為6600萬噸，2021年時已增至8400萬噸。與此同時，我們正致力于研發纖維素泡沫，以取代紙箱包裹里的聚苯乙烯填充泡沫板。”里昂造紙技術中心發言人桑德里娜·帕皮尼說。

如今，我們的生活已離不開線上購物及送貨上門服務，這也是導致紙板材料泛濫的原因之一。據統計，2022年有48%的法國人叫過外賣。為了響應市場需求，越來越多的餐飲商家開始提供外賣服務，數量從2021年10月的5.08萬家增至2023年1月的5.63萬家。堆積成山的紙盒與紙箱可能會引發愧疚情緒。“周四的晚上，要是發現家里已經堆了五六個披薩盒子，我就不禁會想：‘這日子過得真糟糕啊。’”34歲的房產中介盧卡·普拉多說。

| 優化包裹內的空間利用率 |

除了美食的誘惑，人們同樣難以抗拒開箱的快樂。“我常常購買美妝盲盒。所有產品都裝在迷你紙盒里寄送到家，收到貨的時候真的太快樂了。雖然每次買完我都會生自己的氣，但還是忍不住再次下單。我覺得我就是個購物狂。”27歲的演員艾麗斯·多森說。2019年，精神科醫生阿斯特麗德·米勒研究發現，德國有5%的消費者網購成癮。這也是為什么許多網紅會錄制開箱視頻。2022年，“開箱”這一關鍵詞在網絡上的搜索量高達6000萬次，相關視頻數量超過30億。

有人沉迷于開箱拆包裹，也有人熱衷于寄送包裹。“我喜歡把閑置物品掛在網上售賣。我會為買家精心準備包裹，比如在包裹里放一張手寫的心形紙條，再噴上香水。這么做我覺得很開心。”19歲的高中生萊亞·伊納西奧說。然而，不是所有買家都能遇見伊納西奧這樣的賣家。“我收到過很多奇怪的包裹，比如裹在衛生巾里的耳環，裝在手套里的冷凍牛排。”網友羅拉說。24歲的設計師馬蒂厄·加斯帕爾說：“我有一次買了一件二手商品，快遞箱里竟然塞了一張議會議員候選人的競選傳單。真的很無語。”

隨著電商行業不斷發展，縮小包裹尺寸的呼聲越來越高。一項調查發現，法國電商包裹平均有43%的空間未被利用：服飾包裹的剩余空間率為18%，玩具包裹為52%，玻璃制品包裹為64%。“我之前買了兩支蠟燭，賣家竟然把它們裝在巨大的電器外包裝箱里寄了過來。還好，這個箱子沒有浪費，被孩子們拿去‘建房子’了。”41歲的埃洛迪說。

優化包裹內的空間利用率看似是一件小事，但實際上對生態環境有著顯著影響。通過減少包裹內的剩余空間，我們可以縮小快遞箱的尺寸，進而減少運輸過程中所需的貨車數量，這有助于降低對環境的影響。2018年發表的一項研究顯示，如果包裹中不再有剩余空間，每年的海運集裝箱數量就能減少6100萬個。

2021年7月，包括易貝、福納克達蒂在內的14家電商企業與法國生態轉型部及法國“人工智能與數字”國務秘書簽署協議，承諾在2024年12月31日前為至少75%的產品縮減快遞箱尺寸。“自2022年起，一些知名電商平臺承諾不再對包裝好的產品進行二次包裝，每年可節約100萬個紙箱。”博爾代–勒朗說。但是很顯然，不是每個人都有節約包裝的意識。

| 變廢為寶 |

每逢大風天，若不幸又碰上環衛工人罷工，馬賽空中便會上演一場“紙箱芭蕾舞表演”。只有真正的馬賽人才能靈活避讓這些瘋狂的“芭蕾舞演員”。馬克西姆·迪庫隆比耶是土生土長的馬賽人，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下定決心對抗紙箱怪物的那一天。“那是2018年8月28日的晚餐時分，廣播里傳來了環境部長尼古拉·于洛辭職的消息。我心里很不好受，于是決定行動起來，助力馬賽成為一座綠色城市！”他說。

“垃圾之城”馬賽每年制造的紙板廢料多達7萬噸。“馬賽核心商業區戴高樂廣場上的垃圾桶里全是紙箱。”迪庫隆比耶說。為了減少紙板垃圾，發展循環物流，他創立了“協力共生”協會。他常常騎著貨運電動自行車穿行于大街小巷，從各類企業手中回收廢舊紙箱，折疊壓實后再賣給紙板廠家。

許多人早已厭倦了被紙板材料入侵的生活。他們各出奇招，將紙箱變廢為寶。“我家不大，只有一室一廳。有一段時間，我沉迷于購買球鞋，家里堆滿了鞋盒。后來，我把它們都改造成了收納盒，歸置在各個地方，比如床的下面、置物架的角落等。反正，鞋盒都還在，沒有變成垃圾！”29歲的自由記者埃萊娜說。也有人將紙箱改造成手工藝品。“前段時間，我買了一套沙發，快遞箱大得不可思議。我用這個箱子搭建了一座巨大的城堡，還做了瞭望塔和吊橋。孩子們非常喜歡。”熱愛手工的律師阿德琳說。

“紙板材料價格低、重量輕，易于攜帶且可以回收。最重要的是，每個人都能輕松獲取。藝術也應該如此。”藝術家塔馬亞·薩佩–特里奧姆普說。紙板在她的藝術創作中占據著重要位置。“我的父親以前是柏林紙板廠的工人。我剛出生時，他為我打造了一個紙箱子，那是我的第一個搖籃。”薩佩–特里奧姆普回憶道。20世紀30年代，為了降低新生兒的死亡率，芬蘭人普遍會讓寶寶睡在紙箱里。雖然這種做法未被證實有益于嬰兒健康，但目前仍有部分法國母嬰品牌在銷售紙板嬰兒箱。

紙箱陪伴我們走過了人生的許多重要時刻，比如搬家。里昂的殯葬公司“彼岸”甚至推出了紙板棺材。起初，這種經濟環保的材料引發了不少質疑，但如今已備受客戶青睞。2023年，“彼岸”公司有24名客戶為逝者選擇了紙板棺材，占火化遺體總量的20%。“選擇紙板棺材的原因多種多樣，有的客戶注重環保；有的客戶負擔不起木棺；還有的客戶認為木棺過于莊嚴肅穆，希望能為逝者打造一具五顏六色的可愛棺材。他們甚至會讓孩子在紙板棺材上作畫。”該公司的經理布麗吉特·拉迪說。目前，“彼岸”是里昂唯一一家提供紙板棺材的殯葬公司。

傳統殯葬業的從業人員或許對紙板棺材不屑一顧，但部分民眾卻樂于接受這種新型材料。“有一次在餐桌上，我媽媽提出她以后想用紙板棺材。我爸爸說，要是媽媽走得比他早，他絕不會為她準備紙板棺材，因為擔心親朋好友會笑他摳門。”平面設計師若埃爾回憶道。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