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修浪潮：讓舊物重煥新生

在這個消費盛行的時代，一股逆流而上的“維修亞文化”正在悄然興起。

| 維修咖啡館 |

“看來得借用一下你的巧手了。”修理志愿者理查德·波普一邊對吉恩說，一邊打量著一臺上世紀70年代的根德收音機。不遠處，30歲的志愿者卡勒姆·霍爾正在指導24歲的公務員瑪德琳修理德龍咖啡機。霍爾是一位癌癥專家，也是個樂于動手解決問題的修補匠。環顧四周，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分享著各自的修理心得。

這家維修咖啡館位于倫敦貝斯納爾格林區，由志愿者創辦。如今，英國共有580家類似的場所。維修咖啡館起源于荷蘭，作為一種新型的社區活動形式，正在引發一場席卷英國的維修亞文化運動。

英國的許多社會企業致力于向居民傳授幾乎快消失的電器維修技能。其中有專門針對女性的“重啟者羅茜”項目，旨在通過培訓女性的維修技能來增加電子設備的循環利用；有專門回收廢棄電子產品的“科技回收”項目，將翻新后的電子產品捐贈給有需要的人；還有專為學齡兒童開設的維修工坊，教授最基本的電氣故障處理及維修技能。據統計，2022年，英國人均產生的電子垃圾數量位居世界第二，僅次于挪威。

根據廢物管理公司“蘇伊士”的研究，英國如果將每年丟棄的1300萬件物品進行回收利用，就可以減少930噸的碳排放。遺憾的是，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街頭的鞋匠攤、裁縫鋪和電器維修店越來越少，古老的修理技能正在慢慢消失。

“重啟計劃”是一家致力于推動廢棄電器和電子設備再利用的社會企業。其負責人菲奧娜·迪爾說：“到2030年，維修領域將創造3萬個工作崗位。維修咖啡館和志愿者不僅有助于服務社區居民，也是在為未來的就業市場培養人才。”

洛娜·蒙哥馬利是廢品再利用的積極響應者之一。2016年，這位已退休的女士發現自己的新能源車壞了。幸運的是，她的鄰居精通汽車維修；不幸的是，他們手上沒有合適的工具。蒙哥馬利回憶說，小時候，無論是浴缸還是電視機，只要家里有什么東西壞了，她的電氣工程師老爹都能修好。事實上，在戰后英國，自己動手維修是件極為普遍的事。可惜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2017年，蒙哥馬利啟動了“共享與維修”項目，并在牛津的寬街開了一家電器鋪，產品從空氣炸鍋到地毯清洗機樣樣俱全。商店還幫助顧客翻新水壺、烤面包機等小電器，組織針對低收入家庭的捐贈活動，開設課程培養學齡兒童的節能減排意識并傳授簡單的維修知識。“我們會給小朋友發一臺電機堵塞的吸塵器，請他們拆卸清潔以排除故障，或者讓他們修理一個電路故障的手電筒。”蒙哥馬利解釋道，“孩子們喜歡做這些。”

| 維修的阻礙 |

75歲的吉爾斯·卡特莫爾是一位已退休的土木工程師，在維修咖啡館負責教授電器拆卸的原理。“拆卸烤面包機這樣的小家電并不難，”他說，“難的是市面上連螺絲刀都在不斷推陳出新，現在已經有好幾十種了。這真是令人頭疼。”

在維修人員看來，“黑暗時刻”始于20世紀80年代。那時，?電子產品迅猛發展，電路尺寸不斷縮小。制造商開始大規模采用密封設計，用膠水粘合取代了便于后續維修的螺釘封裝。

自2017年以來，“重啟計劃”開始收集英國范圍內維修咖啡館最常收到的維修品名錄。根據清單，燈具、吸塵器和電動工具位居榜首，水壺、烤面包機、收音機和咖啡機也名列前茅。通常來說，圣誕節前夕，圣誕樹彩燈會頻繁出現；到了春天，割草機又成為維修咖啡館的“常客”。“這些數據很有參考價值。我們可以從中看出市場需求，判斷店內缺少哪些工具和零件。”公司負責人迪爾表示，“大多數小型家電不需要專用零配件，但電話和筆記本電腦經常需要。”

|“維修店瞬間”|

雖然對家電產生依戀情結聽起來有些怪異，但在維修圈中，“維修店瞬間”是極為常見的現象：當看到技術難題被巧妙地解決、舊物件重新煥發生機時，許多人都會流露出激動之情。

39歲的軟件工程師卡佳·門希科娃是貝德福德一家維修咖啡館的志愿者，擅長縫紉和粘合。她表示，自己最引以為傲的作品是一臺被寵物兔咬斷電纜的跑步機和一臺兒童學步車——看到兩歲的孩子又能推著這臺學步車搖搖晃晃地前行，她感到無比自豪。對于門希科娃而言，修理也是增進人際關系的重要途徑。“我是個內向的人，平時不善言談，但只要有人坐在我身邊聊修理的事，我就很容易敞開心扉。”

48歲的前電子工程師斯賓塞對此深有同感。在他居住的約克郡，修理文化對社交至關重要，尤其是對于中年男性，他們很少會坦誠地談論自己的孤獨和心理健康問題。他說：“在共同修理某件東西的過程中，人們不僅能夠找到自身的社會價值，還能培養出深厚的友誼。修理結束后，我們經常會一起去酒吧——要是在那里看到什么東西壞了，還是會忍不住想要出手修理。”

當然，維修圈并不只是長者的天下。在斯賓塞的維修咖啡館里，就有一個相當厲害的16歲男孩。現在的學校不再教授傳統工藝和設計，不再開設技術工坊，年長的人對此感到惋惜。在他們看來，除了技能本身的價值，培訓過程還可以激發學生的好奇心。

|“不間斷解決方案”|

工程師兼攝影師馬克·菲利普斯通過藝術項目“不間斷解決方案”記錄了處理電子垃圾問題的最佳實踐案例。該項目始于2010年菲利普斯對古巴的一次訪問。由于美國多年的制裁，古巴物資短缺，“搶救搶修”文化因而在此生根發芽并蓬勃發展。這種文化與印度人常說的“湊合主義”有些相似，即強調利用現有資源和條件，進行創新和即興創造。比如，他們利用焊接技術將購物車改造成摩托車的邊車；將手電筒和空衛生紙卷筒組裝成摩托車的車頭燈；甚至用香蕉皮修補漏氣的輪胎——雖非長久之計，卻能在緊急情況下解決問題。“湊合主義”在印度文化中備受推崇，被視為智慧和能力的象征。

菲利普斯最欣賞芬蘭的電子垃圾解決方案。芬蘭建立了廢品再利用中心，消費者可以將需要翻新的物品送到這里，同時選購由廢舊物品改造而成的新商品。他說：“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這些地方看上去像正規的購物中心，而不是臭氣熏天的垃圾場。”

在英國，多個機構通過創新的培訓項目幫助弱勢群體掌握電器維修和自制技能。43歲的“電腦極客”尼克·加爾布雷思創辦了一家專為失業人員提供電器和電子設備維修培訓的機構。該機構計劃將年輕學員修好的物品重新出售，并將所得收入投入培訓。59歲的音響工程師斯蒂凡妮·方蒂尼為“重啟者羅茜”項目主持了多場活動，向參與者傳授水壺、烤面包機、彩燈等物品的維修技巧。蘭開夏郡的“電動工具”項目由藝術委員會資助，旨在為家庭暴力庇護所的女性傳授維修技能。

| 維修權運動 |

2021年，針對冰箱、燈具、電視機、顯示器、洗碗機和洗衣機的一系列“維修權”措施首次在歐洲生效。根據這些措施，制造商生產的電器必須能夠使用“常見工具”進行維修，制造商必須在產品停產后至少提供十年的備件供應。最新的條款要求，制造商銷售的電子設備須配備可更換電池，用戶無需專業知識即可自行更換，同時延長智能手機軟硬件的保修期。

在英國范圍內，威爾士在再利用技術的基礎設施建設方面最為完備。紐波特市的再利用中心和再制造商店與一系列再利用廠房共同組成了完整的再利用網絡。人們可以向再制造商店捐贈包括電器在內的家庭用品，供商店進行翻新。商店還會定期舉辦免費活動，向當地居民傳授維修技術，幫助失業人員再就業。

回到貝斯納爾格林的維修咖啡館，吉恩修理的收音機已接通電源。我在門口遇到了懷里抱著一盞木質臺燈的艾琳。臺燈的底座由精致的橡木和柚木條拼接而成，是她丈夫的曾祖父親手制作的，只是里面的電線磨損了，需要更換。維修咖啡館幫助她實現了心愿。艾琳說，以后如果再碰到保險絲跳閘或電線磨損的情況，她會先嘗試自己修理。“現在我有點信心了，”她看著懷里的臺燈，眼中閃爍著淚光，“能夠繼續使用這盞燈真是太好了。”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