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植園（組詩）

過蘭州

黃河上游的紅柳正以它

原有的姿態，在狂風與細雨中

發出低沉的聲音

它目睹了一條河流的成長史

相互完善，精神愈加豐盈

我不敢觸碰這些小喬木的姓氏

一堆雕塑

像是凍僵的小丑站在暮色里

早已失去的好奇心在這里聚攏而來

我想象著

那可能的事物與可能的相遇

其實，都不復存在

一支點燃的香煙

被我揮霍的詩句，都在黃河的對岸

在這里，你可以看到關于生命的所有版本

這片褐色的土地上開滿了

深紅色、淺粉色的蜀葵花

天要黑了

詞語，在肉身里溢出安寧

在桑科草原騎馬

一只鷹，在黑力寧巴的上空

用灰褐色那巨大的翅膀

扇動著桑科草原大片陰影里的綠茵

這撩人心弦的綠

有恢復光明的力量

一匹鬃毛發亮健碩的馬匹

是我今天的坐騎

牧人說這是一匹最溫順的馬

我卻從它的眼里看到了桀驁不羈

我在馬背上驚恐地看著

風一樣的少年

從眼前疾馳而過

成群黑色的牦牛

匍匐在低矮的草甸

它們一輩輩接受著父母的教育

從不會被狼毒花的艷麗色彩所迷惑

馬群遠遠躲避著我

是否因為

我的長裙與狼毒花有著同樣的顏色

紅堿淖

在一個大霧彌漫的天氣里

我來到湖邊不停地喊紅堿淖

我只想看看真實的水草纏繞了多少

蕩漾的波瀾

聽聽岸邊的鸕鶿

怎樣用清脆的鳴叫劃破湖面上的光影

它的穿梭和扇動一再擊打著我選擇的詩句

我在一只遺鷗的眼里，看到這片海子

依然保持著上個世紀的活力

它搬來了雨水，琵琶

搬來最多的星辰

岸邊花兒開得正好，我們彼此凝望

待薄霧散盡，時間成為一種姿態

我可以在它的懷里跑馬，牧羊

站在它寬闊的額頭上，徹夜長談

感受被磨亮的風從身邊碾過

種植園

我在這里尋找植物的修辭

和正在曬太陽的你

麻雀，在桉樹上醒來

更多的飛鳥在風的重錘中

攜著時間之手，尋覓莊稼，漿果

閃電，羚羊，麋鹿和幸運的詞

很多時候，在這里你可以感受到

一漾一漾花香

五月的陽光被緊緊綁在一棵樹上

它們像一陣陣敲打著窗戶的雨滴

我卻一直沒有收到果實的消息

無論充盈與枯萎

只要清風漫過頭頂推著踉蹌的草木

只要這里不生長黑暗

有時我會坐在櫻桃樹下

看那些不肯離去的云

像我逝去的親人

像落在地上的雪

看萬物在這里生長得如此肆意

清晨的果核，夜晚的桉樹，拂面的風

杏黃時節

杏黃時節，成噸的金色在枝頭晃動

將煙火向上延伸

同時撕裂著加繆內心的孤獨

也撕裂著一個無法超凡脫俗的人

我用最輕的眼神

觀察它跌落的聲音

這些無所畏懼

急速墜落的果子

如冰雹砸向地面

砸向滾燙的正午

砸向更深的黑夜

像鳥鳴撞向窯洞的土墻

砰砰作響

它們落在喧囂的人間

又像是時間，落滿了利刃

沒有誰能幸免

這是起點也是歸途

自生自滅的萬物啊

我對一枚漿果的理解

并不比人生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