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小說的敘事藝術

池莉的小說沒有精心布置的敘事圈套，語言也不是特別陌生與新奇。她以最質樸的平民思想和通過對平凡人生、繁瑣小事的描述，寫出了人生的豐富性。本文從池莉小說的心理分析、敘事模式和獨特視角方面，探求池莉小說的藝術魅力。

別具一格的心理分析

隨著新寫實小說逐漸成為歷史，其代表作家也各自尋找著不同的文學路徑。考察池莉的小說創作，我們可以感覺到她在世俗生活的敘事中，致力于挖掘人心里最秘密的角落、最難以覺察的思緒，揭示出人性的真實與赤裸。

一、在世俗敘事中表現孤獨意識

孤獨體驗是作家的人生體驗之一。池莉的童年孤獨體驗深深影響甚至決定了她的創作動機，而這種孤獨體驗在她的成長經歷中一再地被提起，同樣，在塑造人物時，池莉注重深入挖掘人物內心深處的孤獨意識。拿《生活秀》中的來雙揚來說，她出身于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又突遭母親早逝、父親再婚拋棄子女，接下來的生活就只有全部依靠自己來維持。依靠自己的自主性，選擇做自食其力的個體戶，對來雙揚來說意味著生活的必然邏輯——而來雙揚的這種生活道路的選擇，恰恰又是她只知空談書本理論的妹妹來雙瑗從根本上無法理解的。與其他新寫實小說相比較，池莉加入了向人物內心深處開掘的力度，池莉的目光則始終關注的是市民生活的瑣碎煩惱、都市傳奇的理想放逐，使她成為一個頗受歡迎的世俗作家，成為一個“小市民，名作家”。

二、關注普通人的變態心理

池莉小說的故事講究好看和趣味性。池莉的小說中包含著豐盈的人生況味和小說意味，貼近平凡的現實，關注“小人物”的瑣碎人生，從生活狀態和精神狀態兩個層面上觸摸到了“毛茸茸” 的人生質感。20世紀90年代，池莉小說題材更加開闊，技巧更加圓熟，在人性的關注方面走向深入，傾向于描寫那些邊緣的、變態的、深層的人物心理。本著“人類心靈的每個角落都要重新探索過”的文學信念，池莉開始專注于探索那些邊緣、扭曲、非常態變異的心理和精神世界。譬如《云破處》這部作品，作品女主人公曾善美的名字則諧音為“真善美”，不過，現實卻殘酷得令人難以想象。曾善美和丈夫金祥都是大學畢業生，都在一所鋼鐵設計院工作。曾善美從小是孤兒，在夫妻都是工程師的姨媽家長大，家教良好。金祥出生于革命老區紅安的鄉村，父親是參加過黃麻起義的老黨員，兩人的家庭背景各有所長，兩人在工作單位都有良好的口碑和良好的人際關系，“他們的生活和為人就像正午的陽光照耀下的一片綠葉，通體透明，脈絡清晰，色澤柔和又可愛”，堪稱是令許多人羨慕的模范夫妻。但是，在相敬如賓的背后積下了多少怨恨。一旦撕裂傷口，血淋淋的往事令人戰栗，現實中從家庭冷戰到精心謀殺，更是觸目驚心！從云遮霧繞中露出的生活真相，云破處，是難以直面的人性丑惡和虛偽。

池莉無疑是讀者心目中一名優秀的當代青年女作家，她有著女性敏銳而細致的觀察力和與生俱來的細膩而豐富的情感體驗。在作品中，她精于捕捉小人物靈魂每一細微的顫動，透過城市人生的種種生活情態，表現他們內心深處的種種騷動。文學是人學，“就其最深刻的意義來說，是一種心理學，研究人的靈魂，是靈魂的歷史。”

豐富多樣的敘事技巧

敘事技巧是一部小說藝術性的核心，敘事技巧的把握對于小說創作是至關重要的。池莉的小說圍繞著敘事技巧這一核心，通過細節描寫再現人物、運用偶然性制造荒誕情節，給讀者帶來異樣的文字審美感覺，正是這些敘事技巧使她的小說彰顯出獨特的風格，其敘事技巧具體表現如下：

一、運用扎實的細節再現人物

日常生活的細節是世俗生活的真實背景，也是作家傳達生存體驗的情境所在。讀池莉的人生三部曲，如置身于生活之中，許多細細索索、零零碎碎的小事撲面而來。這些小事生活中常見，也許因為它們太平常就容易被人忽略，一經作者點出，讓人豁然眼亮，覺得作品格外真實。

《來來往往》中，康偉業與段莉娜的戀愛竟與毛主席的逝世密切相關，這是一個特定年代的細節，富有時代的風貌，留有那個特殊年代的烙印。段莉娜以內褲作武器威脅康偉業，如果他拒絕跟她繼續交往下去，她就把罪證交到康偉業的領導那里去。這個細節凸顯了人物的身份和個性，把段莉娜為人專橫、恃強欺弱的性格特征揭露無遺，同時預示著這種居高臨下的婚姻在外力推動下必將發生變異。又如《你以為你是誰》中陸建設和李浩淼在街頭演了一幕猜牌賺錢的雙簧戲，密密麻麻的圍觀者對這騙人的勾當竟渾然不覺。這些生活中常見的小事，往往因為太平常而容易被人忽略，但經作者點出，讓人豁然眼亮，覺得作品格外真實，所蘊含的生活內容格外豐厚，所刻畫的人物也格外自然。池莉就是這樣善于在諸如此類的細節里演繹著社會變動對人格的塑造，正是依賴這些具有時代特質的細節描摹凸顯了人性的異變感。

二、運用偶然性敘述荒誕

池莉在小說中善于把偶然性作為一種對敘事節奏的有效控制，這種偶然性出其不意地出現，將人們設計好的如一潭死水的平靜生活攪得翻江倒海，使人在措手不及中被生活喜劇性地捉弄成一個相對自我的“陌生人”。池莉善于利用突發事件，挖掘偶然性因素來改變人物的命運，闡述這種荒誕性。小說中人物原本平穩地行走在既定軌跡上，生活的安逸舒適甚至令人羨慕，突然有一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徹底打破了他們原有的生活秩序。例如《你以為你是誰》中宜欣與陸武橋的相遇相戀，具有偶然性和戲劇性。宜欣是個前程似錦的女博士，陸武橋只是一個有著沉重家庭包袱的個體小老板。宜欣的“美女救英雄”，讓兩個人開始了一段異常浪漫的愛情之旅。然而這樣的愛情對雙方來說只是一場夢而已，宜欣和陸武橋在過完了象征一生一世的一個白天和夜晚之后，出國嫁給了一個加拿大男人。命運和陸武橋開了一個荒誕的玩笑后，生活又恢復了以往的沉重，老板、兒子、哥哥、弟弟、情人，多種角色讓他疲憊不堪。《云破處》中曾善美獲知531 兵工廠食物中毒之謎后，于是從人人稱道的天使變成了血刃親夫的復仇女性。《小姐你早》中戚潤物“頓悟絕對來自心痛的時刻”，一個稍有姿色的小保姆顛覆了她的家庭地位。從此她經歷了之前從沒有過的經歷：夜坐麥當娜夜總會、結交姐妹、鏗鏘三人行 ……向王自力復仇到底。突發事件的介入，使故事避免了平鋪直敘，加速了故事的內在節奏。

人欣賞世界，人屬于故事。偶然性本身的美學魅力無限。現實存在偶然，具有多種可能性，它不是某種理論模式的標本，是有血有肉的生命，是一片豐富多彩、讓人捉摸不定、令人拍案驚奇的具有詩意的天空。

三、運用特定意象塑造形象

池莉的中篇小說《青奴》就是此類代表性的一篇作品。“青奴”形象便是作品意象的一個載體，通過這一純潔美麗的形象，池莉把詩意的夢幻曲彈奏得如夢如幻、如癡如迷。《青奴》以一種寫意象征的藝術模式表現傳統農業文化與城鎮商業文化的沖突。作為一篇寫意象征小說，它保留著一個故事的框架。澤浩攜青奴從黃浦江回到漢水流域的沔水鎮，給人們帶來了城市的新的生活方式，他使小鎮上的人們從愚昧的生活中學會了講究衛生，學會了美的追求。商業的觀念、衛生的觀念、美的觀念開始取代原來自給自足、不講衛生、不知美丑的落后生活方式。更為有趣而深刻的是，作品表現了這兩種文化沖突的復雜狀態，并不是先進的城市文化一來，落后的農業文化就銷聲匿跡了，而是有著拉鋸狀的反復交鋒的過程。

這篇小說采用了魔幻筆法，讓青奴如一個謎，不說她的身世和來歷，讓青奴生前清白如水，死后藏有大量金珠財寶，又讓同樣來歷不明的德先生為她徇情而死，使青奴成為純潔、正義、善良的象征，批判了人性的丑惡，貶斥了物欲罪惡和世態炎涼。

小說《看麥娘》就選擇了意象化的表達方式。“看麥娘”可以說是作品中一個特殊的象征，是蘊涵著女性氣質、母性意識與女性生命力的生命意象。這一意象是動態的，它在小說中反復出現。它的優雅隨意與自由舒展象征著某種優美的女性氣質，這正是易明莉和她的伙伴所向往的，并從此開始覺悟的。“看麥娘”寄托了她們童年時代懵懂的憧憬，一種小心翼翼的呵護與甜蜜。對于女性氣質的這種覺悟，純粹發自女性本能，是女性一種與生俱來的特性。

池莉是一個對中國當代社會有著深刻感悟的作家，在她平緩的敘事中暗寓著另一種激情。不管是印家厚、辣辣、陸武橋、貓子們，還是小丁、來雙揚、老扁擔、江曉歌們，他們都對生活充滿了摯愛，這也說明池莉始終關注那些在嘈雜擁擠的城市角落艱難生存的普通人，并深深理解與關懷他們的生存狀況。意象的運用讓池莉的寫作手法更靈活，不僅更好地描摹了市民生活，而且寫出了那些主人公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執著。

獨特視角

池莉的小說之所以充滿生活趣味、富于寫實性，與其選取的敘事角度是分不開的，這種寫作角度具體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平民化的視角

池莉被認為是“新寫實主義”的一名主將。在池莉的作品中，表現人的生存狀態、愛情都體現出一種平民意識、平民視角。《煩惱人生》中的主人公印家厚是一名普通工人，選取他一天的平常生活經歷，瑣瑣碎碎地記下了印家厚從凌晨到晚上一天的生活情況。突出了鋼板廠操作工印家厚所處的煩惱的生存狀態和生命形式。半夜孩子跌下床，晨起洗漱解手排隊，帶兒子跑月票的擁擠爭吵，評獎金只得三等獎的憤怒，對徒弟雅麗一往情深表白的恍惚，吃午飯吃到青蟲的憤懣，為父親祝壽準備禮物的奔波，住房的擁擠，經濟的拮據，都真實、生動地揭示了人物貧窮的生存狀態。《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中，作者選取生活在武漢的售貨員貓子及其女友燕華、燕華家人、鄰居在高溫天氣里照樣有滋有味地活著。讀者所能看到的是普通市民“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的生存狀態，是世俗人生其樂融融的鮮活日子。取材于“現世的人生”，不在題材上編織花環，將作家的慧眼全部投向真實的人的生活，日常瑣事，家庭、婚姻、愛情和男人構成了池莉小說的基本故事構架。池莉筆下的這些小說的魅力就來自作者觀照生活的視角——平視。

二、“原生態”中的女性世界

池莉20年的小說創作中，塑造了眾多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既非“天使”，也非“妖婦”，而是“原生態”下有著獨立人格追求，力爭實現自我價值的新時代女性。

在池莉筆下，無論是普通母親、離婚婦女、知識女性，還是初涉人世的少女都自覺或不自覺地拒絕“做攀援的凌霄花”，拒絕成為男人的附庸。辣辣的不嫁與守寡并不是自我放逐和無休止的精神漂泊，而是意味著獨立的人格和尊嚴。宜欣、林珠是兩名經濟大潮中的現代女性，她們憑借自己的智慧從容地安排自己的生活，追求平等、自由和幸福，即使面對天下最優秀的男人，也照樣走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上。

張揚女性的主體精神，歌頌女性的獨立人格是池莉小說創作的重要主題。比如《不談愛情》中的吉玲、《來來往往》中的林珠、《懷念聲名狼藉的日子》中的豆芽菜、《生活秀》中的來雙揚等都是彰顯這類主題的代表。立足在“原生態”所描繪的女性世界中，作品既展示了女性的偉大、頑強、堅韌，又有女性的自私、卑劣等弱點。

縱觀池莉的小說創作，我們可以感受到池莉正在向著一個更為廣闊渾厚的藝術世界邁進。她不是一個生活閱歷非常豐富的作家，作品中也很少有一波三折的故事，也不像有的女作家那樣以袒露女性隱私吸引讀者，池莉所寫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她的小說在獨特的心理分析層面，尤其是表現當代人的孤獨意識、普通人身上隱藏的變態心理等方面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池莉善于運用細節再現人物，在敘事節奏上把偶然當作一種控制，并闡述人在現實世界存在的荒誕感。意象象征的敘事方式，從作品題目到作品內容都透露出作者對現實生活的深刻體察，刷新了人們對生活的認識。這些都為她在中國當代小說史上贏得了重要的地位。

（作者單位：鄭州理工職業學院組宣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