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多樣性視角下動物授粉損失與信貸風險敞口的測算

摘要：生物多樣性已經引起全球廣泛重視。動物授粉是大自然提供的生態系統服務之一，也是生物多樣性的重要內容。授粉動物的減少，會導致糧食作物產量的減少，從而引發經濟金融等各種風險。國內外就動物授粉服務價值與動物授粉損失對農業產出和經濟總量的影響、金融機構面臨的由動物授粉損失所導致的風險等進行了定量研究，本文對最新成果進行了梳理，并借鑒相關做法，利用湖南張家界地區金融機構數據對動物授粉損失的信貸風險敞口進行了測算。在此基礎上提出了開展昆蟲授粉對我國各類重要農作物生物學和生態學效應試驗研究、對緩解動物授粉損失的不同措施開展收益成本測算、開展動物授粉損失風險壓力測試等建議。

關鍵詞：生物多樣性；動物授粉損失；農業產出；信貸風險

中圖分類號：F831"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7-0753（2024）07-0077-07

生物多樣性是人類生存的基礎。世界銀行（2021）的研究顯示，大自然所提供的生態系統服務（如野生授粉、天然林提供木材、海洋魚類提供食物等）的崩潰，可能導致全球GDP每年下降2.7萬億美元。動物授粉是生物多樣性的一個重要方面，以昆蟲授粉為例，如果以人工授粉代替昆蟲授粉，每年需要的成本可能高達1 530億歐元（WWF和AXA，2019）。授粉動物的減少，會導致糧食作物產量的減少，從而引發經濟金融等各種風險。

一、動物授粉損失與糧食產量

（一）動物授粉損失的主要原因

動物授粉損失（Pollination-Service Loss，以下簡稱PSL）是指由于生態變化等，蜜蜂、蝴蝶等給農作物授粉的動物減少，從而導致農作物產量降低。Dicks 等（2021）來自全球不同地區的20位傳粉專家合作，利用德爾菲評估模型，首次評估了非洲、亞太、澳大利亞、歐洲、北美和拉丁美洲等地區導致傳粉昆蟲下降的主要驅動因素及對人們生活和環境的影響。研究發現，導致授粉物種減少的三大原因是棲息地破壞，土地管理不當（包括過度放牧、施肥和農作物單一種植），以及殺蟲劑的大量使用。氣候變化排在第四位。

（二）動物授粉損失造成糧食作物產量下降，但工業和服務業可以間接受益

安聯（2023a）就動物授粉損失對農業和經濟的影響進行了定量研究，比如授粉活動減少20%將使美國農業生產減少1.3%，而不是簡單地將經濟活動分為低風險、中風險或高風險。與其他研究假設授粉完全損失不同的是，該研究還假設了授粉損失20%的情景。研究對象主要為美國、英國、德國、法國、意大利、荷蘭、比利時、西班牙、葡萄牙等。具體影響如下：一是農業減產。在授粉100%損失的情況下，各國農業減產2.0%（英國）至7.9%（比利時）之間，實際損失在60億美元（葡萄牙）至260億美元（美國）之間。授粉20%損失的情景下，各國農業減產0.45%—1.92%。二是工業和服務業間接受益。雖然授粉損失導致農業等相關產業產出減少，但是工業和服務業可以間接受益。授粉減少可以增加受益于承包農業部門釋放的土地、資本和勞動力的部門的產量，尤其是工業和服務業。如法國和意大利，每年受到的積極影響可能超過40億美元。三是國內生產總值（GDP）下降。綜合考慮農業減產和工業、服務業間接受益等因素，授粉損失仍會導致GDP下降。在授粉100%損失的情況下，國內生產總值下降0.04%（英國）至0.4%（葡萄牙）之間，實際損失在10億美元（葡萄牙）至280億美元（美國）之間。

郭保地等（2021）指出中國農業昆蟲傳粉所產生的經濟價值占農業總產值的19.1%，中國農業對傳粉昆蟲的需求正處于歷史最高水平，并且未來仍將持續增長。歐陽芳等（2019）通過計算得出，昆蟲對我國22類主要農作物的授粉功能量為1.8億噸、授粉服務價值為8 860.5億元，服務價值占當年GDP的1.3%，其中授粉功能量和服務價值排名前五的是山東、河南、河北、陜西和新疆，授粉功能量均大于1 000萬噸，服務價值均高于500億元。

（三）動物授粉損失風險的估計方法

一是使用授粉依賴比率指標，估計作物產出損失。為估計PSL不同沖擊情景下對國家農業生產的影響，安聯（2023a）研究使用了授粉依賴比率（PDR）的概念，根據生態學相關文獻和聯合國糧農組織統計司關于農業生產的歷史數據，估算西歐和北美不同PSL場景下的作物產出損失。歐陽芳等（2019）也采用了類似的植物對昆蟲授粉的依賴程度指標。二是運用MAGNET一般均衡模型，估計授粉損失情景對國家經濟活動的影響。安聯（2023a）除評估PSL對初級農業的影響外，還運用MAGNET一般均衡模型評估其對主要消費品、食品和肉類加工、食品服務等行業的間接影響，以及工業產品、化肥等部門間接所受到的影響。由于農業生產受到沖擊，生產要素（如土地、勞動力、資本等）將從農業部門重新分配到受PSL影響較小的非農業產業。

上述方法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一是對全球或局部PSL的程度沒有進行估計。相關研究只對PSL的程度進行主觀假設（如20%或100%），若使用PSL的實際估計值將提供更現實的經濟影響預測。二是農業產量隨著PSL線性下降的假設過于簡化。野生傳粉昆蟲面臨的壓力及其對作物生產的影響不是線性關系，而是高度依賴于特定領域的復雜系統。三是對作物授粉依賴比率的估計較為粗略。如對某些作物，依賴比率估計在40%到90%之間。四是國內缺乏關于作物對昆蟲授粉依賴程度的系統研究。目前國內昆蟲授粉依賴程度參數主要參考國外研究的數據結果。

二、動物授粉損失與金融風險

（一）動物授粉損失將引發物理風險

動物授粉生態系統服務的消失對金融部門來說是一個物理風險。一是動物授粉損失會造成糧食減產。超過3/4的糧食作物或多或少地依賴于動物授粉，例如蜜蜂或鳥類。據估計，目前全球作物產量的5%—8%直接歸因于動物授粉。二是糧食減產對農業、食品加工等行業造成不利影響。作物產量的損失首先會對糧食種植商的盈利能力產生不利影響。此外，食品加工商可能面臨更高或更不穩定的原材料價格，影響其盈利能力。三是糧食減產的不利影響會通過各種渠道傳導至金融部門。由于授粉損失，對農業部門和食品生產加工業的投資或貸款可能導致金融部門直接面臨損失風險。相關行業企業當前和預期收益的變化，還會對股票、債券等的價格造成影響，從而將風險傳導至金融部門。

（二）動物授粉損失導致的金融風險敞口量化評估

目前對由動物授粉損失導致的金融風險等相關定量研究還很少。荷蘭中央銀行（2020a）對金融機構面臨的由動物授粉損失所帶來的風險進行測算，相關風險計量分三步進行：一是在所有糧食作物中，確定依賴于動物授粉的作物種類，然后確定哪些產品組包含依賴授粉的作物。二是確定這些產品組對各個經濟行業的重要性?？梢杂眠@些產品組的商業價值與該行業所有產品組的商業價值之比進行近似替代。三是借助金融機構的資產負債表數據，確定對依賴授粉產品所在行業的貸款和投資程度。具體公式如下：

金融業風險敞口= ∑i" "∑j" "∑k" "行業占比j×敞口k ×

1{ j∈k}

其中，i為依賴授粉的某種作物，可以納入產品組；j為產品組的商業價值與該行業所有產品組的商業價值之比；k為金融機構對某行業的風險敞口。

據測算，荷蘭金融機構對授粉依賴產品的風險敞口為280億歐元，主要集中在農業、食品加工業和紡織加工業，在超過1 000億歐元的農業、食品加工業和紡織加工業總風險敞口中占比27%。最終的風險水平取決于是否采取緩解措施，例如在農業區恢復和創造對動物傳粉者有吸引力的景觀元素，部署馴養的蜜蜂或種植不依賴動物授粉的作物變種等。

安聯（2023b）利用PSL的定量研究結果，對金融機構投資組合面臨的生物多樣性風險進行量化估算。基礎情景為2020—2050年授粉以線性方式達到100%損失。測算方法是對Frankovic（2022）做法的簡化和調整，即通過使用部門“縮放因子”來模擬國內生產總值變化對各部門的影響，“縮放因子”來自多地區生產網絡MAGNET模型的部門結果。從國內生產總值受到沖擊開始，模擬國家財政收支受到的影響。假定在沒有貨幣政策調節的情況下，授粉損失會引起政府收益率的變化，進一步影響企業的當前和預期收益，從而對股票、企業收益差產生額外沖擊。對于股票和債券而言，考慮到行業影響的差異，還用到了行業修正因子。

測算結果表明，以德國一家典型的人壽保險公司為例，該公司投資組合的總體損失為0.17%，損失較小。總體影響有限的主要原因是受影響最大的部門（農業和食品服務業）的風險敞口有限。雖然這些部門在GDP中占有較大份額，但是機構投資者通常不會持有該類風險資產。另外，該公司股票類資產的風險敞口也有限。

（三）緩解動物授粉損失的收益成本測算

據估計，到2030年，全球每年用于恢復生物多樣性的資金缺口約為7 000億美元，投資保護生物多樣性可以為金融及其他部門帶來新的商業機會。但是，任何有效的措施都需要考慮成本和收益。安聯（2023a）選取了五個國家，借助以下公式測算各國緩解PSL所采取的措施的成本。

?ACPC = ARC × CP × ?ADP

其中，P表示措施，C表示國家。?ACPC表示2023—2035 年某一項措施在國家層面的減排成本的變化；ARC是某國耕地面積（公頃）或農場數量，數據來自聯合國糧農組織；CP指每公頃（或每個農場）實施該措施的成本；?ADP代表該措施采用率的預期變化。

措施主要分為三大類共八種：計算機輔助決策支持系統、精確噴灑、傳感器識別等精準農業類，線蟲應用、有機殺菌劑等生物控制類，更廣泛的作物輪作、免耕、綠肥使用等生態原則類。測算結果如表1所示。

由結果可知：一是將各國實施不同措施的成本與PSL進行比較。在實施成本低于10% PSL經濟價值的措施中，荷蘭滿足五項（計算機輔助決策支持系統、免耕、精確噴灑、有機殺菌劑、更廣泛的作物輪作），意大利滿足三項（免耕、計算機輔助決策支持系統、有機殺菌劑），德國、英國和法國均只滿足兩項（計算機輔助決策支持系統、免耕）。二是將各國實施不同措施的成本與經濟效益進行對比。各國通過更廣泛的作物輪作可減少11.5%的PSL，通過免耕可減少6.9%的PSL，通過使用綠肥可減少5.75%的PSL。其中，更廣泛的作物輪作、綠肥使用在荷蘭可行性高，免耕在意大利、荷蘭適用度高，而法國、德國、英國沒有任何措施通過成本效益分析。僅從經濟的角度考慮，上述措施的作用有限，但考慮到整體社會效益，有些措施可以認為是“無悔”措施，即整體收益大于成本。

（四）應對相關信貸風險

當前國際上專門針對如何應對動物授粉損失導致的銀行信貸風險的實踐并不多，但是對于加強生物多樣性金融風險管理有較多的實踐和研究，可以給予一定的借鑒。一是構建評估體系。如荷蘭ASN銀行開發的金融機構生物多樣性足跡（BFFI）、荷蘭環境評估署開發的全球生物多樣性評估（GLOBIO）、法國信托投資局開發的全球生物多樣性評分（GBS）、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和聯合國世界保護監測中心等機構聯合開發的綜合生物多樣性評估工具（IBAT）等。二是加強風險管理。如IUCN 2016年發布了《關鍵生態系統全球識別標準》，構建了關鍵生態系統數據庫，以幫助金融機構識別生物多樣性風險。德國德意志銀行規定生態友好型企業才有資格獲得信貸支持；英國巴克萊銀行指出一些濕地融資項目可能會對生物多樣性造成影響，計劃不再投資此類項目。

三、動物授粉損失信貸風險敞口測算——以湖南張家界為例

借鑒荷蘭中央銀行（2020a；2020b）和安聯（2023a；2023b）的分析框架，本文收集了張家界市銀行機構2022年末的對公信貸數據，用來測算動物授粉損失的信貸風險敞口。全市銀行機構2022年末存續對公貸款7 819筆共計728.9億元，占全市2022年末各項貸款余額的62.3%。

（一）作物對昆蟲授粉的依賴程度

作物對授粉昆蟲的依賴程度一般用作物的增產效果來定量評價。借鑒歐陽芳等（2019）的研究，將作物對昆蟲授粉的依賴程度分為五個級別（見表2），并梳理出張家界常見糧食作物、水果作物、蔬菜作物、經濟作物對昆蟲授粉依賴程度情況（見表3）。

（二）賦值風險系數，確定產品組風險狀況

根據作物因昆蟲授粉而增加的產量比例范圍（見表2、表3），將各類作物依賴昆蟲授粉的依賴系數作為授粉依賴比率指標。本文主要考慮依賴授粉的作物種植、作物銷售和加工及相關服務業企業的貸款風險情況。為簡化分析，主要根據企業主營業務來確定風險，同時假設動物授粉為100%損失，種植、銷售、加工及相關服務企業面臨同等比例損失。

（三）計算授粉損失的信貸風險敞口

一是動物授粉損失風險敞口占比為1.1%。經計算可得，張家界市共有597筆貸款依賴昆蟲授粉，根據風險系數加權平均后，該市銀行機構面臨的動物授粉損失風險敞口為7.66億元，占比1.1%，與昆蟲對主要農作物授粉服務價值占當年（2015年）GDP的1.3%的結論基本一致（歐陽芳等，2019）。與荷蘭中央銀行（2020b）得出的結論，即金融機構面臨動物授粉損失風險敞口占投資組合總額的2%相比略低，這主要是因為荷蘭中央銀行計算的是整個金融機構面臨的風險敞口，包括了證券業和保險業。二是風險主要集中在以農產品為原材料的制造業、農產品流通行業和農業等領域。分行業看，張家界市銀行機構面臨的動物授粉損失風險敞口主要集中在以農產品為原材料的制造業（占比為54%）、農產品流通行業（占比為28%）和農業（占比為18%）等領域。

四、對策建議

一是重視動物授粉損失風險。動物授粉損失是生物多樣性喪失風險的一個重要方面，對糧食安全保障有著重要的影響。建議政策制定者、相關研究機構和從業者共同開發完善衡量我國動物授粉損失風險的分析框架，測算影響程度，分析具體原因，并提出應對措施。盡快開展昆蟲授粉對我國各類重要農作物生物學和生態學效應試驗研究。

二是盡量緩解動物授粉損失。從棲息地破壞，土地管理不當（包括過度放牧、施肥和農作物單一種植），以及殺蟲劑的大量使用等原因著手，對緩解動物授粉損失的不同措施開展收益成本測算，統籌生物多樣性保護，制定保護授粉物種的相關措施。在制定相關措施時，要統籌考慮直接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

三是合理評估動物授粉損失導致的金融風險。引導金融機構通過適當的盡職調查、設置合理的信貸條件，減少動物授粉損失風險敞口。探索運用MAGNET等模型，開展動物授粉損失風險壓力測試，評估動物授粉損失的潛在影響，提高管理動物授粉損失風險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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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艷妮）

Estimating the Impact of Animal Pollination Loss on Credit Risk Exposure： A Biodiversity Perspective

LONG Zuojia

（ The People's Bank of China Zhangjiajie Branch ）

Abstract： Biodiversity has garnered significant global attention. Animal pollination is one of the ecosystem

services provided by nature and an essential component of biodiversity. The decline in pollinating animals can lead to reduced crop yields， triggering various risks， including economic and financial ones. Quantitative research has been conducted domestically and internationally on the value of animal pollination services， the impact of animal pollination loss on agricultural output and overall 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the risks faced by financial institutions due to animal pollination loss. This paper reviews the latest findings and， by drawing on relevant practices， estimates the credit risk exposure from animal pollination loss using financial institution data from the Zhangjiajie region in Hunan， China. Based on this analysis， the paper proposes suggestions for conducting research on the biological and ecological effects of insect pollination on various important crops in China， evaluating the cost-benefit of different measures to mitigate animal pollination loss， and performing stress tests on the risks of animal pollination loss.

Keywords： Biodiversity; Animal pollination loss; Agricultural output; Credit ri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