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心》中的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主題

[摘" 要] 《黑暗的心》是英國現代主義作家康拉德的主要作品之一，被認為是英國文學史上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現代主義小說。通過主人公馬洛從英國到非洲尋找傳奇人物庫爾茲的歷程，作品探索了文明的內核和外表。在這部作品中，康拉德對19世紀殖民地背景下的人類文明進行了深刻的思考。本文通過對《黑暗的心》進行文本分析，探討《黑暗的心》的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主題，從而揭示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對殖民地產生的多種影響。

[關鍵詞] 康拉德" 《黑暗的心》" 帝國主義" 殖民主義

[中圖分類號] I106.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3-0050-04

康拉德是英國著名的現代主義作家，他的作品以復雜的敘事結構、深入的心理描寫和對人性的深刻探索而聞名于世。康拉德的作品涵蓋了廣泛的主題，包括帝國主義、殖民主義、道德困境和人類存在的意義等。康拉德生于1857年，其早年經歷對他的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出生在波蘭，但在年輕時就離開了祖國，成為一名海員。航海經歷為他后來的作品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和真實的背景。康拉德親身經歷了帝國主義時代的殖民地探險和殘酷的環境，這為他的作品賦予了獨特的視角和深刻的洞察力。

康拉德的作品不僅具有文學價值，也啟發了讀者思考當代社會和人類存在的意義。康拉德最著名的作品之一《黑暗的心》以非洲為背景，揭示了歐洲帝國主義對非洲的掠奪。小說通過主人公馬洛的視角，探索了人性的黑暗面和道德困境。《黑暗的心》深刻地揭示了帝國主義對人類心靈的摧殘和對自然環境的破壞，引起了當時社會的廣泛關注。這部作品對后來的現代主義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被認為是現代主義文學的經典之一。

康拉德以其獨特的視角和描寫方式對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進行了深刻的探討。他的作品中常常揭示當時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所帶來的剝削、壓迫和道德困境，使讀者對這一時代的殖民地生活有了更真實的認識。本文將對康拉德《黑暗的心》進行分析，探討其對殖民地生活的揭示以及對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批判。

一、帝國主義在康拉德作品中的呈現

帝國主義依靠資本輸出，使用其他國家勞動力，以便本國賺取利潤，對殖民地地區產生了深遠的負面影響。薩義德認為，“帝國主義的本質是一種政治和文化的擴張，通過占領和控制他國的土地、資源和人民來實現權力和利益的擴大。這種擴張往往伴隨著對被征服地區的文化、歷史和認同的篡改和重塑。帝國主義國家對于被征服地區的了解往往是片面和曲解的，基于對他們的偏見和刻板印象”[1]。薩義德的這些觀點幫助人們思考和理解帝國主義，而他本人同樣高度贊賞康拉德作品中對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揭露和批判。他認為康拉德的作品深入探索了帝國主義時代的歷史和社會問題，揭示了帝國主義對被征服地區和人民的剝削、壓迫和文化侵略。薩義德也贊賞康拉德在小說中對被征服地區的文化和歷史的關注。他認為康拉德通過細致入微的描寫和復雜的人物塑造，展現了被征服地區的多樣性和復雜性。

通過馬洛的旅程，康拉德生動地展現了帝國主義對人性的腐化作用。比如非洲殖民地的這樣一幕景象：

整個村子已空無一人。所有的村舍都張著黑洞洞的大嘴，日趨朽壞，東倒西歪地立在已經傾倒的圍墻之中。一點不錯，一次巨大的災禍曾經來臨。村民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瘋狂一般的恐懼將他們驅散，男人、女人和孩子全都穿過叢林逃走，再也沒有回來。[2]

康拉德生動地描繪了一個被廢棄的村莊，村莊透露出一種神秘和恐怖的氛圍，同時也暗示了帝國主義時期殖民地的荒蕪和殘酷。主人公馬洛在去非洲殖民地的旅程中目睹了殖民者如何殘暴對待當地居民，對當地資源進行無情掠奪。他們無視當地人的生命和權益，只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康拉德通過這些描寫，暴露了帝國主義對被征服地區的剝削本質。

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深入探索了帝國主義對人性和社會關系的腐蝕和破壞。庫爾茨一開始被描繪為一個理想主義者，對帝國主義充滿憧憬和浪漫化的想象。隨著他深入非洲內陸，他開始逐漸暴露出自身的黑暗的一面，他的貪欲逐漸被喚醒，對當地人的殘暴行為也逐漸顯露出來。這種變化深刻揭示了帝國主義對人性的異化。康拉德通過描寫庫爾茨受到帝國主義的誘惑，展示了帝國主義如何滲透到個體的內心深處，改變他們的價值觀和行為模式。庫爾茨內心陷入了沖突和掙扎，他對殖民地的責任感與對自身利益的追求之間存在著深深的矛盾。這種內心斗爭揭示了帝國主義對個體的摧毀和分裂。

而在個體內心矛盾的背后，康拉德通過描寫殖民地社會的墮落和腐敗，進一步展示出了帝國主義對整個社會的負面影響。殖民者的統治導致了社會道德的淪喪，無法無天的行為成為社會的常態。《黑暗的心》中，庫爾茨是抱著傳播文明的理想來到非洲的。他希望“每個貿易站都應該像道路上的一盞能夠指向更美好事物的指路明燈，它當然是一個貿易中心，但是也應該是一個博愛、進步和教化的中心”[2]。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提出這樣的問題：像庫爾茨這樣的人，一旦離開受文明與道德約束的環境，以殖民者的身份來到非洲這片可以肆無忌憚釋放內心陰暗面的土地，他們將發生怎樣的變化？

《黑暗的心》中，庫爾茨在殖民地的環境下開始陷入瘋狂和墮落。他追求權力和財富，殘暴地壓迫當地人。他沉迷于原始的欲望和暴力，將自己視為神。為了獲取象牙，他用武力迫使土著人“崇拜”他，并將叛亂者的頭砍下掛在木樁上。當地居民被庫爾茨視為廉價勞動力，被剝奪了自由和尊嚴。而庫爾茨本人在這種生活環境下同樣疾病纏身，精神狀態陷入混亂與黑暗。在這片原始古樸的非洲土地上，庫爾茨成了一個殘暴的統治者，徹底失去了原有的道德觀念，這使庫爾茲內心深受煎熬。當馬洛把他帶回船上后，庫爾茨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文明社會的氣息讓他那顆黑暗的心發出覺醒式的悲呼“可怕啊可怕”[2]，最終他在極度恐懼中離世。庫爾茨的經歷折射出整個殖民地社會的混亂墮落，帝國主義在為殖民地帶來黑暗的同時，也在自己身后留下了自我毀滅的陰影。

康拉德另一部作品《進步前哨》中，當凱亦茲在爭吵中失手殺掉卡利爾后，他一直堅信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徹底瓦解。隨著真相的不斷揭露，他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一直生活在一種帝國主義虛構的觀念里，非洲的一切都是殖民者的騙局，而絕非所謂“進步的事業”。他接受不了這樣黑暗的現實，所以選擇在前任站長墳上的十字架上吊。而在小說的開頭，是這樣描寫凱亦茲和卡利爾的：

不是出于任何善意，而是因為稀奇古怪的需要，社會曾經小心照顧過這兩個人，禁絕了他們所有的獨立思想，所有的首創精神，所有的超越常規的事；是以違者必死的法則禁絕的。[3]

在這里，康拉德已經為二人的結局埋下伏筆。帝國主義不允許個體進行獨立、理性的思考，需要的只是權力與利益不斷擴張，因此社會必將走向混亂衰敗。

二、康拉德作品中殖民主義的文化侵略

從文化層面上看，帝國主義的殖民統治導致了被征服地區文化的消亡和破壞。當地傳統價值觀和習俗被殖民者的文化所取代，導致了當地文化的斷裂和失去。正如薩義德在《東方學》中所說：“殖民主義不僅僅是一個政治和經濟現象，它也是一種知識和權力的構建方式。通過對東方的描繪和描述，殖民主義者建立了一種對東方的認知和控制，從而加強了他們對東方地區的統治。他們通過制定一套關于東方的表象和刻板印象，將其視為野蠻、落后和需要被西方文明教化的地方。這種表象不僅僅是一種描述，它還帶有一種權力結構，通過這種結構，西方國家能夠合理化對東方地區的統治和剝削。”[1]雖然薩義德理論中的東方與非洲存在地區上的差異，但殖民主義文化侵略的本質卻是相同的。在這段論述中，薩義德指出了殖民主義的本質，即通過對殖民地的描繪來建立對殖民地的認知和控制。他強調了殖民主義者通過刻板印象將殖民地區視為野蠻和落后的地方，從而合理化對其的統治和剝削。

《黑暗的心》中庫爾茨的種種行為就是對這種理論的有力證明。除了用武力征服當地土著外，他還把自己塑造成神明，使土著不敢反抗他。庫爾茨用神秘的語言、未知的事物在非洲土著間建立起一種新的社會制度，從而實現對他們的完全掌控。尤瓦爾·赫拉利指出：“時間到了現代，歐洲人以‘傳播卓越西方文化’的幌子征服了全球，而且他們傳播得如此成功，讓數十億人都開始接受西方文化的幾項重要元素。”[4]康拉德經常通過作品中的殖民者形象說明帝國主義國家的殖民統治不僅通過船堅炮利的先進軍事力量，還通過文化層面的話語體系。為了使掠奪行為合理化、合法化，他們編造了一系列謊言，如白人有傳播文明的神圣使命，而非洲土著野蠻兇殘等。康拉德寫道：“所謂對土地的征服，其意義在大多數情況下不過是把一片土地從一些膚色和我們不同或者鼻子比我們稍平一些的人們手中搶奪過來，這絕不是什么漂亮的事，你只要深入調查一下就會知道。”[2]

康拉德的作品中，殖民主義被描繪為一種復雜而深刻的社會和政治力量，它通過構建特定的話語體系來維持和合理化自身的存在。首先，康拉德通過描繪殖民地的環境和人物來構建殖民主義的話語體系。他的小說經常發生在非洲和其他殖民地地區，通過描繪這些地方的荒涼和野蠻，以及當地人的原始和野蠻形象，來強調殖民者的文明和道德優越感。這種描繪方式使殖民地成了殖民主義話語體系中的他者，為殖民者提供了合理化自己行為的理由。《黑暗的心》中就有這樣一段描述：“他一開始就提出一種理論，說我們白人，從我們現在已經達到的發展水平來看，在他們（野人）的眼中必然顯得像是一些超自然的生物——我們是帶著神的力量前去接近他們的。”[2]

其次，康拉德通過塑造殖民者的角色和言論來構建殖民主義的話語體系。他的小說中經常出現的殖民官員和船長等角色通常被描繪為英勇、有決斷力和高尚的人物。他們的言論和思想常常強調殖民主義的正當性和必要性，將殖民地的開發視為對“野蠻”地區的文明化任務。通過這種方式，康拉德建構出殖民主義看似合理化的理論基礎，但隨著對非洲殖民地描寫的不斷深入，這種理論就會被黑暗現實所推翻，從而實現對殖民主義的批判。無論是《黑暗的心》中的庫爾茨，還是“馬來三部曲”中森巴鎮的統治者林格，都被殖民主義塑造成一種英雄形象。在經理的口中，“庫爾茨先生是他的最好的一位代理人，是一位非同一般的人物，對整個公司具有無比巨大的重要性”[2]。而當馬洛見到這位榜樣的時候，庫爾茨卻是一副如同惡鬼的樣子，令人心生恐懼。

此外，康拉德還通過敘述的方式構建了殖民主義的話語體系。他的小說通常以第一人稱敘述者的視角展開，這些敘述者往往是殖民者或與殖民者有密切聯系的人物。而敘述者自己或他們所接觸的人物往往帶有殖民主義的偏見，強調殖民主義的正當性和必要性。這種敘述方式不僅塑造了殖民主義的話語體系，還使讀者更容易理解殖民主義視角下的世界。當馬洛即將出發的時候，在姨母眼中他“就仿佛是光明使者，或者仿佛是某種較低級的圣徒”。而殖民這項活動在姨母眼中也變成了“一定要讓那幾百萬無知的人慢慢戒掉他們那些可怕的習俗”[2]的偉大事業。馬洛懷念死去的非洲舵手時，將非洲舵手看作是陪伴了自己幾個月的“一件工具”。

《黑暗的心》中，非洲土著發自內心地擁護、崇拜將他們視為奴隸的庫爾茨，甚至幫助庫爾茨殘害自己的同胞。在庫爾茨營地的木樁上到處都是干枯的人頭，充分說明了殖民主義對殖民地人民的文化侵略有多么可怕。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文化侵略同樣具有兩面性，它不僅是對被殖民者的一種壓迫，還是對殖民者本身的一種異化。《進步前哨》中，凱亦茲和卡利爾看到了幾份來自國內的舊報紙，報紙上“夸夸其談地討論叫作什么‘我們的殖民地的擴展’。說了許多文明人之權利和責任，傳播文明這一工作之神圣，贊美那些到處奔走，把光明、信仰和貿易帶到地球的黑暗地帶的人的豐功偉績”[3]。看完這些報紙后，他們發自內心地享受到了一種“莫大的愉悅”。這些被派去殖民地的“前哨”為了一項虛幻的事業奉獻自己的生命、靈魂，但在光明前景的背后是無盡的黑暗。由此可見，文化殖民的話語體系對殖民者同樣也是一種毒害。

三、結語

康拉德的作品生動地展現了帝國主義統治的殖民地的殘酷，他揭示了帝國主義對被征服地區和人民的剝削、壓迫和文化侵略。康拉德通過描述人性的黑暗面和道德的崩潰，暴露了帝國主義的虛偽和殘酷性。他深入探索了帝國主義對人性和社會關系的腐蝕和破壞。康拉德還通過描寫殖民地社會的墮落和腐敗，進一步展示了帝國主義對整個社會的負面影響。

殖民主義作為與帝國主義相關的概念，同樣在康拉德的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揭示和批判。康拉德大量描寫了殖民主義在文化層面上的侵略和破壞。他強調殖民主義者通過對被征服地區的描述，建立了一種認知和控制，從而使對殖民地的統治和剝削合理化。康拉德通過描繪殖民地的環境和人物，構建了殖民主義話語體系中的他者，強調殖民者自以為的“文明和道德優越感”，使讀者更容易理解殖民主義視角下的世界。康拉德的作品同時揭示了殖民主義對被殖民者和殖民者的影響，從理性的角度批判了白人至上的話語體系。

參考文獻

[1] 薩義德.東方學[M].王宇根，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

[2] 康拉德.黑暗的心 吉姆爺[M].黃雨石，熊蕾，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

[3] 康拉德.康拉德小說選[M].袁家驊，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

[4] 赫拉利.人類簡史：從動物到上帝[M].林俊宏，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

（特約編輯 劉夢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