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臘月二十七,深圳,晴朗,微風。而故鄉湖北,則紛飛著十年難遇的大雪。我乘坐高鐵,穿越季節,一路向北,奔赴另一個家。
若較起真來,我理應是江蘇人,卻對湖北更有歸屬感。我不常回江蘇,江南水鄉的風景在我的記憶里影影綽綽、模糊不清。但我以為相較于江蘇的小橋流水、詩情畫意,故鄉荊楚的景色也是頗有意味的。趁母親打盹時,我放下手中筆,半臥于椅上,收獲一時清閑。一路上,我們跨越了三十度的溫差,窗外從一開始的綠樹紅花,變成了四方霧凇、千樹梨花。溫度不算太低,大大小小的池塘尚未完全凍結,仍泛著溫柔的波紋。窄窄的小溪脾氣像平和的老貓,不見其奔流,只是靜臥在太陽下慵懶地躺著,不時在農人的催促下,無奈地挪動幾步。
故鄉,那已被我銘刻于心間的風景,在雪的雕飾下,又增添了幾分嫵媚。像一個平時樸素的小姑娘,換上一襲白裙,俏生生地立在我面前。南國的雪,不同于北國銀裝素裹的壯闊,只是恰到好處地勾勒點綴幾筆。薄雪覆于屋頂,單調的青瓦也多了一絲新年的氣息。最美是那脆生生的霧凇啊,以往光禿禿而讓人心生寒意的樹木,忽地就變得晶瑩剔透,宛如玉枝垂掛,恰似銀菊怒放。
冬雨,是令人不快的。當我還在車上時,便有關于湖北凍雨、公路難行、大橋堵塞的消息相繼傳出,但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又帶著一股歸家的急迫,即使知曉道路不通已有三十個小時,但我們一行仍決定不作停留。
夜色很快降臨,不出意外,我們被堵在了橋頭。前方大橋因雨雪天氣而不可行,須工作人員除冰后方可暢通。然而年關將至,可調人員本就不足,路況的糟糕更使大型設備難以進入,上萬歸鄉游子與我們一起,像擱淺的魚一般被困在橋頭,等待著。
不過,既已在歸途,再無回頭路。我的心情也不再焦急。看了會兒電影,一抬頭發現夜景也很迷人。近處掛著霧凇的矮樹簇擁著,像遠處夜景精美的畫框。不遠也不近的地方,幾座小屋寥落地立著,一旁的路燈溫柔地籠罩著它們。我一直以為,房子是有生命的,久無人居或少有人居的房子也會悲傷凄涼。它孤單地立在田埂邊,黑洞洞的窗子像是它的眼睛,有些空洞但又飽含期待地凝視著公路,希望看到它的孩子歸來的身影。眼前之景略顯凄涼,但也讓我心中涌起一股悸動與溫暖。風雪夜歸人,我已在歸途。
天上的星星很稀疏,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但我不覺得遺憾,因為我知道,星星是逝者的魂靈,星星也要從天上下來回家過年。
臘月二十八凌晨四點,大橋終于開通了,停了一夜的車,大家興奮了起來。本來昏暗的橋面上,大片車燈重新亮起,匯成光的長河。車的鳴笛聲此起彼伏,奏響這獨屬歸者的交響樂。我被聲音驚醒,趴在車窗上睜著朦朧的睡眼。這橋上,便是萬家燈火。
上午十點,經過二十余小時的奔波,我終于抵達旅程的終點。坐在家門口我鐘愛的牛肉面館里,一口鮮美的牛肉面掃去一身風霜。這家牛肉面館自我有記憶起就沒有漲過價,小份十元,大份十五元,加料二十五元。滿滿的牛肉與貨真價實的牛骨湯,便是家鄉的味道。
一路奔波終了,我卻不見疲憊。許是我的靈魂早已在此等待,等待著我肉身的歸來。而經奔波回到故鄉,人自此心安,便可忽略肉體那微不足道的勞累了。
作者簡介:
柳泓旭,男,作者單位:深圳市福田區紅嶺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