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時空的想象

摘" 要：1902年，法國魔術師喬治·梅里愛完成了世界上第一部科幻電影《月球旅行記》，影片為實現科學幻想而使用的停機再拍技術，也成為未來動畫制作的技術基礎。隨著法國動畫的不斷發展，科幻題材中天馬行空的想象與動畫高度的假定性完美契合，法國動畫人創作出一系列具有個人和社會意義的科幻動畫。法國科幻動畫不僅具有本國特有的藝術風格，同時也超前地展現出影像藝術背后的人文關懷，為構建“中國科幻美學風格”提供借鑒。

關鍵詞：法國科幻動畫；人文科幻；科學倫理

“科幻”即為“科學”和“幻想”二詞的融合，是基于一定的科學知識和假設，進行的不與人類可知信息沖突的虛構與幻想。《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中對科幻小說進行了明確的定義：“一種關于現實科學和幻想的且對社會或個體產生影響的小說體裁，或者說，是一種以科學因素作為基本導向的幻想類文學題材。”[1]科幻作品中的科技想象，可以讓人們短暫“逃離現實”，進入虛構的世界中。它巧妙地運用合理的邏輯，將幻想中的世界與現實鏈接，使得科幻作品成為具有藝術和技術雙重隱喻屬性的媒介產物。

科幻作品中的大多情節皆為虛構，現實中并不存在，所以在電影發展早期，想要用實拍的方式制作科幻電影較為困難。回顧科幻電影的創作，喬治·梅里愛的《月球旅行記》就運用了停機再拍的方式，結合造型藝術展現了火箭撞上月球的場景。這部影片不僅因為是世界上第一部科幻電影而具有極大的影史意義，同時其中的特效制作技術也為逐幀制作方式的定格動畫技術奠定了基礎。動畫是一門高度假定塑造真實世界的藝術表現形式，其畫面區別于現實時空，是動畫大師創造出的想象的、虛擬的藝術空間。因此動畫這種藝術形式在表現虛構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可以將人類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最大限度地具象化，“從某種意義上講，動畫片是虛擬藝術的杰出代表，是‘虛擬美學’的典型實踐者”[2]。在《月球旅行記》之后，法國動畫人又創造出一系列精彩的科幻動畫，題材廣泛，包含星際文明、時空旅行、環境保護、人工智能等。法國動畫不同于日本、美國的動畫，并沒有形成長期穩定的動畫產業機制，但對于藝術性的堅持使得法國動畫家獨立制作的藝術短片和動畫公司制作的動畫長片齊頭并進，動畫作品以制作精致和藝術性著稱，并且主題更為豐富，擅于在世人認為低幼向的動畫中探討嚴肅種族、戰爭、自我意志等話題。因此，法國的科幻動畫在超越時空的局限性，創造出絢麗多彩的幻想世界的同時，也堅持了獨屬于法國的藝術特征，并且表達了在人類科技發展下產生的倫理憂思，展現了在技術化帶來的新環境下自覺的文化關懷。

一、動畫假定性與科幻題材的高度結合

根據國際動畫電影協會為動畫下的定義，動畫是除使用真實的人或物造成動作的方法外，使用各種技術所創造的活動影像，是一門高度假定塑造真實世界的藝術表現形式。其畫面區別于現實時空，是動畫人創造出的想象的、虛擬的藝術空間。假定性是所有藝術的固有本質，藝術作品通過假定來表現虛擬、夸張與想象等主觀意向。動畫片則是“假定的假定”，即為人類世界的二次模仿，是超越人以及人類故事的模仿。動畫和實拍電影不同，其敘事不會照搬現實邏輯，而是通過虛擬創作和夸張表現來對現實時空進行濃縮呈現，將“幻想世界”進行現實性的重構。“科幻”是基于人類社會發展對科學技術進行的超越現實的幻想，大多情節皆為虛構，現實中并不存在，因而想要用實拍的方式制作科幻電影較為困難。回顧科幻電影的創作，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法國人致力于電影技術的發展，第一代電影工作者將大量精力投入到奇幻、科幻電影及特效制作技術的研究中。為了拍攝出現實生活中并不存在的虛構畫面，喬治·梅里愛在1905年運用停機再拍的方式拍攝出《月球旅行記》，展現了火箭撞上月球的場景。梅里愛的電影被稱為“動畫化電影”，《月球旅行記》也可以被看作歐洲科幻動畫的濫觴。

在動畫作品中，萬物皆有靈。動畫可以將人類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最大限度地具象化，在表現虛構幻想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而科幻作品是人們幻想中的未來，呈現的世界是假定和陌生的，而動畫正是賦予本不存在的事物以生命，使其近乎真實地呈現在銀幕之上，通過高度假定和陌生的畫面來刺激觀眾的審美直覺。在斯坦利·卡維爾看來，“動畫呈現的是另一個與現實有所距離的世界”[3]，而本就不同于現實的科幻作品，更是離不開動畫的參與，動畫為科幻創造了獨特的敘事空間。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現如今無論是真人科幻還是科幻動畫，都需要用動畫技術來創造虛擬現實，而科幻動畫更能夠突破技術的限制，結合真實性和假定性，構筑更為豐富的敘事空間，讓虛構情節更加真實流暢，創造一個“沉浸式”的科幻世界。

二、科技幻想中的人文關懷

縱觀歷史，歐洲的大部分科幻電影“更多采用重在‘捕捉現實’和‘提煉新理念’的思想蒙太奇而不是美國電影常用的敘事蒙太奇”[4]，而法國動畫更是有著拒絕過度娛樂化、重視理性與哲思的傳統。法國科幻動畫在呈現想象世界的同時，也堅持關照道德、人性與倫理等哲理憂思。“科幻語境具備不同于現實背景的指向未來的特征”[5]，法國科幻動畫并不追求用過度特效化的視覺影像來刺激觀眾的心理，而更加偏向人文主義的科幻敘事，意在通過虛構的世界連接現實，有針對性地在影片中呈現社會問題，映射技術發展后的道德建構，以警醒世人或防患未然。

（一）純真幻想中的和平希冀

通過科學幻想的構思，以夸張幻想的方式，在不同層面反映現實問題，探索解決現實矛盾的出路，是科幻作品的重要意義。在許多法國科幻動畫中，世界并未因科技和經濟發展而變得平等和諧，技術導致資源短缺、欲望膨脹，此時的人類社會反而更容易進入“霍布斯叢林”，也就是“人為了爭奪生存和發展利益反對一切人，但是又渴望安全”[6]的狀態。法國科幻動畫雖然沒有在銀幕上展現過多殘酷的戰爭暴行，但也依舊諷刺了人類由于欲望而進行的無休止的斗爭，表達了對和平的希冀與向往。

“大眾需要幻覺，有必要在劇院和電影院之外的其他地方也向他們提供各種幻覺，對于關涉生活中嚴肅部分的事情，這些幻覺自有其用途。”[7]法國的科幻動畫并沒有表現戰爭殘酷的一面，卻也不回避人性之惡，在展現愛與善良的主題時，由人類欲念點燃的戰火與爭端處處可見。《阿薇爾與虛構世界》創新性地對歷史進行了想象，該片中世界上的技術被停留在蒸汽時代，舊時代的技術被發揮到了極致，機械的濫用導致地球上的環境被嚴重破壞，技術的發展帶來的是各個國家為了爭奪資源而引發的戰爭。2012年上映的動畫電影《月球人》改編自暢銷童書作家湯米·溫格爾的同名繪本，影片充滿了童真的幻想：只有小孩子才能看見善良的月球先生。但地球大總統在征服地球的每個角落后又要征服月球、發動戰爭。因欲望而引發的戰爭并不只存在于科幻世界，人類的爭端無處不在，動畫中表現的戰爭要更加滑稽和喜劇性，但內里的真相依舊引人深思，警示著人類不要再執迷不悟、重蹈覆轍。法國科幻動畫在批判戰爭的同時也不忘表現對和平的希冀和向往，它們大多以結束爭端，回歸平靜為結局。《阿薇爾與虛構世界》中，在阿薇爾拯救了世界、放歸各地的科學家后，科技繼續向前發展，人類社會又回歸了和諧與欣欣向榮，人們又生活在了愛與和平當中。我們可以感受到法國動畫人以童趣的方式，淡化戰爭的殘暴，在科幻動畫中寄托著對和平的美好向往。

（二）對生命意義的深度思考

自19世紀以來，科學推動了社會生產力的高度發展，人類似乎成為了世界的主宰，渴望掌握宇宙與自然的奧秘，人類與萬物的關系漸漸導向了人類中心主義，即相信人是萬事萬物的中心。最早在古希臘便有人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把人類看作觀察事物的中心。科幻的主題提供了機器人、外星人、仿生人、賽博格等題材，提供了更為廣闊的敘事空間，人不再是萬物之主，也僅僅是宇宙的一部分。日美類型科幻動畫更加傾向營造奇觀化審美，描繪科技發展后的美好未來愿景，如日本機甲動畫引領的“機械審美潮流”，以及美國科幻動畫里憑借高科技來拯救世界的個體英雄。不同于日本、美國的動畫，法國科幻動畫更傾向于以動畫為媒介，跳出人類內部的矛盾，跳脫時空的桎梏，站在全宇宙、全物種的的角度，以更宏觀的視角來思考人類的存在。

科幻的特色便是高度的虛構和想象，憑借著科幻與動畫的結合，法國動畫人圍繞著比人類更大、更加不可思議和難以想象的概念進行哲學思考。如勒內·拉魯1981年和漫畫家莫比斯共同合作的動畫電影《時間之主》，這部影片通過一次宇宙救援來探討人類存在的終極意義。父母雙亡的小男孩在陌生星球上等待著救援，只能通過一個麥克風和營救者聯系。而營救者的飛船在漫漫宇宙中飛行，卻不知道要飛向何方。這場營救永遠無法完成，因為男孩和營救者處于兩個不同的時空，營救者中的老人正是失去記憶后被其他救援者帶走的男孩，通過這次救援他又找回了記憶，找回了曾經的自己。該片采用拉魯標志性的超現實風格，將現實與非現實的世界交錯，將時間和記憶作為敘事的核心。老人最終找回了記憶，而他的生命也通過時間與記憶在宇宙中獲得永恒。

三、反“科技至上”背后的倫理憂思

科技的發展給人類社會帶來了極大的進步，但同時科學是否真的在推動社會前進的疑慮也一直存在。對于科技的態度，“在黑格爾的哲學中就已對此存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觀念，一種是認為科學是人類社會進步的推動力；另一種觀念則認為工業化社會帶來人類社會的異化”[8]。法國由此出現了反“科技至上”的觀念，如法國學者賽尼提出的“技術悖論”，以及法蘭克福學派對“技術理性”進行的無情鞭撻。越來越多的科幻作品開始重視“科學倫理”，阿爾貝特·施韋澤在有關“敬畏生命”的倫理思想中指出：“倫理學如果只是人與人的關系，那是不完整的……當所有的生命，不僅包括人的生命，還包括其他一切生物的生命，都被認為是神圣的時候，才是倫理的。”[9]在法國科幻動畫構建的幻想世界中，物種更加多元、環境更加極端、人類與其他生物的關系都更加尖銳化，作品借此來映射背后的現實道德意義。

在法國科幻動畫里，科技并不是完全的福音，也有可能是災難的源頭。勒內·拉魯的科幻動畫電影《甘達星人》就講述了甘達星遭遇不明物的襲擊，勇士西魯被派去抵抗襲擊，卻發現引起這場災難的元兇——“麥塔毛盧普”實際上正是出自甘達星人自己之手。“麥塔毛盧普”本是實驗后廢棄的“大腦”，卻在若干年后通過細胞的生長獲得了力量，指揮機器人向甘達星人進行了報復。被俘的甘達星人被泡入大腦中，作為滋養它的養料。影片通過人類與科技主客體關系的顛倒，來揭示“科學至上”原則將會帶來的危機。在法國科幻動畫中我們看到的是世界的荒謬、人的異化，看似萬能的科技根本做不到對人類的救贖，反而讓人類與現實漸行漸遠。在法國動畫短片《最好的朋友》中，未來世界的每個人都沉迷于虛擬產品“Best Friend”，它可以在人腦內植入芯片，幫助人們“看到”理想中的朋友，讓使用者擺脫孤獨。但沉浸在虛擬和幻想中的人類是否真的不再獨身一人？還是反而因此陷入了永恒的孤獨中。當主人公被搶劫時，他的“虛擬朋友”只能夠在旁圍觀。短片一開始用虛擬技術給主人公構建的美好愿景，恰恰是在諷刺隱藏于“技術至上”背后的孤獨而冷漠的人性。

“科幻電影的內容表達不單是視覺影像文化的營造與體現，更是將藝術創作者內心中的倫理思辨加以探討……尤其是將現實生活中人的‘利欲之心’與‘理性思考’相對立，以一種有解的‘悖論’形式向讀者或觀眾加以呈現。”[10]而在科幻語境下，“人工智能”與“人類”的關系更適合以二元對立的形式具象化，人類利用機器人拓展自己的邊界，因此機器人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新人類”，因此在“人”與“機”的關系討論背后恰恰是人類對自身命運的倫理憂思。動畫短片《卡拉》作為互動電影《底特律·變人》的先行預告，就人工智能能否擁有自由意志進行討論。片中如卡拉一般的高度智能化仿生人是為了代替人類進行不需要創造性勞動的工作創造出來的，是人類欲望下的產物。但測試員在組裝卡拉的過程中，發現這一位“卡拉”竟然包含著與人類相通的情感，這樣的機器人是不能被投入市場的。在拆解的過程中，卡拉的一句“我恨你”代表她擁有了自己的人格，觸動了測試員的同理心，使得“她”免于一“死”。《卡拉》僅僅是《底特律·變人》的先導片，卻明確地表達了該系列作品想要討論的問題。在正片中，卡拉也將與其它具備情感的機器人一起探索變成人類的方法，而人類社會的異化、混亂也被展現的淋漓盡致。在后人類社會，何而為人？構成人的核心又是什么？“具有人類心智屬性的計算機程序，它具有智能、意識、自由意志、情感等，但它是運行在硬件上，而不是運行在人腦中的。”[11]仿生人作為新生的物種，反而擁有更加純真的情感。因此“人類”與“人工智能”的矛盾也可以看作是人類群體與另一物種的矛盾，在社會結構已被顛覆的“后人類時代”，人類和可能出現的新物種又該如何相處？其中“欲念”與“真情”的對抗，背后反映的依舊是人類社會的道德思辨。

一直以來，法國都有著不同于別國的獨立藝術美學體系，堅持著“自我顛覆”，無論是實拍影片還是動畫作品，都不放棄個性化的哲學思辨。“批判與顛覆的文化精神，不僅超越了傳統哲學本身，也滲透在法國文學、藝術與日常生活之中，形成了獨特的法國藝術特質，構成了法國藝術創作與眾不同的審美價值與審美張力。”[12]法國科幻動畫中關切人類處境的人文關懷和深刻的未來思慮，皆源于法國豐饒久遠的文化資源。剖析法國科幻動畫的藝術審美，意義之一在于為中國科幻動畫的發展提供參考。近些年，中國動畫多次與科幻題材結合，如《熊出沒·伴我熊芯》《新神榜·楊戩》等，并收獲了一定的票房。想要建立屬于中國科幻動畫的“東方科幻美學”，就必須要結合中國本土的美學風格，同時不忘中國現實層面的問題，保持倫理責任，創作出具有人文主義關懷和正確科技導向的科幻動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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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馬曉雯，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電影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動畫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