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就章對流派印人的影響

摘 要：魏晉南北朝時期，急就章以奇險不羈、恣肆霸悍等多元化風格和寫意式審美趣味獨樹一幟，成為我國璽印發展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且為我國印章藝術史增添了奇異的審美類別，其極大的包容性與自由的勢態，影響了明清流派及現當代篆刻藝術的發展。以吳昌碩、齊白石為例，分析他們對急就章的取法，從而體會急就章風格的多樣化特征及取法的重點。例如，吳昌碩吸取了急就章雄強的氣勢，齊白石吸取了急就章雄勁猛力的刀法。因此，從創作風格方面來講，急就章有著更為廣闊的探索空間，其藝術與史料價值不可估量。

關鍵詞：急就章；吳昌碩；齊白石；印章取法

一、急就章產生背景

魏晉南北朝處于一個動亂不已、戰爭頻繁、政權頻繁更替的時期，間有不合理的剝削制度，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錯綜復雜，軍事居于主要地位，幾乎所有身處要職的人都具有將軍之稱號，官制總體上遵循漢制。甘旸在《印章集說》中記載，“魏晉印章，本乎漢制，間有易者，亦無大失”。將軍印便在此期間綻放。將軍印又稱為“急就章”，“意到筆不到，名曰急就章。軍中急于封拜，故多鑿之，以利于便”。鑿印分為玉印、銅鑿印。銅鑿印中官印多為武職，故又名“將軍印”。

吾丘衍在《三十五舉》中曰：“軍中印文多鑿，蓋急于行令，不可緩者也。”這說明了急就章的制作由于“急于行令”，多在急迫隨意的狀態下鑿刻，線條極少修飾，因此形成了粗放寫意的藝術特點。這與兩漢時期鑄造而成的精美印章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風格。

正如書體的演變是出于人們使用文字過程中趨于簡便的需要，篆刻的演變同樣是人們為了適應當時的環境而趨于簡便。從先秦古璽到西漢、新莽、東漢，再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急就章，而后到隋唐官印和明清流派印，急就章在此期間起到了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急就章以奇險不羈、跳躍錯落、恣肆霸悍等多元化風格與寫意式審美趣味而獨樹一幟、大放異彩，成為我國璽印發展史上不可或缺的一環。

二、急就章對流派印人的影響

急就章的風格與兩漢時期“方、齊、勻、正”的漢印大相徑庭，呈現出“天真爛漫、不事雕琢、生動活潑”的藝術特點，開啟了寫意印之先河。留心體會每一方急就章，都有其鮮明的風格面貌，我們可從中獲得豐富的創作元素。明清兩代是篆刻藝術發展的鼎盛時期，在明清篆刻流派中，“印宗秦漢”為主流，大多篆刻家以工穩類兩漢印章為取法對象，因為這類印章的規律性較強，風格各異、變化豐富的急就將軍章似乎不受重視。然而也不乏一些篆刻家對將軍印創作風格進行深入研究，分別從不同的視角汲取了急就章的精華，用于個人創作，形成了不同的篆刻風格，如吳昌碩、齊白石、趙之謙、來楚生等，對當代寫意印創作仍具有深刻意義。

吳昌碩、齊白石等篆刻家擅長從急就章中挖掘可參考的元素，并將其融入自己的創作。本文便以這兩位流派篆刻家為主，闡述急就章對流派印人的影響，對二者從急就章當中如何取法展開論述。

（一）吳昌碩對急就章的取法

吳昌碩的篆刻受到多方面的影響，首先是對于篆書、隸書、草書筆法能夠融會貫通，并將其精神融入篆刻創作。其次是學習浙派的生澀與拙樸、皖派的舒展，而后轉向秦漢璽印的多姿、封泥的古樸等。如此廣泛取法，使其篆刻風格更加大氣雄強、遒勁古拙，為明清篆刻發展史增添異彩。其中，吳昌碩對于急就章養分的吸取必不可少，包含章法的虛實對比、自然留空、高低錯落、秩序性的強調以及殘破，爽利刀法表現出的雄強有力的線條等等。下面通過具體印例進行分析。

從章法來看，“歸安施為章”（圖1a）一印中，“歸安”二字與“施為”二字高低錯落，“安”字右下留空與“施”字左上留空呈斜角呼應；“廣武將軍章”（圖1b）一印中，“軍、武”二字高低錯落，“武”字左上留空與“章”字右上留空呈斜角呼應。在用刀方面，吳昌碩的印章以沖刀為主，用挺拔的線條來表現急就章恣肆的風格。

“謝毓洙之章”（圖1c）一印中，“謝”字“寸”旁與“騎都尉”（圖1d）的“寸”旁十分相似，二者姿態都向右下微傾斜，并且印邊殘破也頗為相似，這是吳昌碩為了避免印內文字線條與印邊平行而做的殘破處理。“謝毓洙之章”的章法整體上合下開、上密下疏，并且秩序性很強，三行文字皆上下對齊，增強了全印縱勢。足見吳昌碩從全局考慮，對于虛實、殘破的細心經營，并非任意所作。

筆者所作的“王紅忠印章”（圖1f）便吸取了吳昌碩“仁和高邕章”（圖1e）的圓渾線條及筆意，章法上吸取其留紅較為舒朗的特點，并從印邊及印內的殘破處理來豐富印面。

（二）齊白石對急就章的取法

齊白石的篆刻風格融合了《天發神讖碑》與《祀三公山碑》外緊內松的字形結構，以及詔版文字活潑的姿態，且融入了急就章雄強的刊鑿狀態，造就了其簡率凌厲、不拘一格的獨特風格。下文將齊白石的印章與急就章進行對比，以此說明二者的暗合之處。

齊白石篆刻所用單刀法與常人不同，大刀闊斧，欹正大小，別開生面，如此創作狀態，與急就將軍章相合。而且從作品中可以看出齊白石的單刀更加厚實飽滿，有力量，但過于直率，缺乏筆意與書卷氣，略顯直白。因此，我們在創作時應做到有刀有筆。以圖2為例，對比齊白石的印作“喬知璜印”（圖2a）與急就章“裨將軍章”（圖2b）的原印印面，可發現二者存在異曲同工之處：其一，用刀皆簡率凌厲，入刀處多為“尖頭”，齊白石更加突出刀痕；其二，二者印內文字錯落有致，打破界限，但齊白石進一步強化了此特征。具體來看，“喬”字下面兩豎線向下延伸，使“口”下部留空，與“璜”字右下空白處呈斜角呼應，“知”字右下空白與“印”字左上空白呈斜角呼應，外緊內松，虛實相生。此外，對比齊白石印章“錢內鈞印”（圖2c）與急就章“關內侯印”（圖2d），同樣可看出二者“內”字的異曲同工。

“軍馀書畫”（圖2e）一印中，“馀”字斜筆的運用較為引人注目，正好與“軍”字互相穿插，實屬巧妙。“馀”字下方兩豎線略帶弧度，筆意得以充分體現。因此，我們在借鑒急就章簡率凌厲用刀的同時，也要適當增加筆意和書寫性。

除了學習上述技法外，最重要的是要領會齊白石刻印的精神內涵。他用猛力勁挺的單刀來表現急就章的內在精神氣質，而非刻意描摹、做作，這一點與古人暗合。因此，我們在取法急就章來創作時，表現其率意灑脫、天真爛漫的精神及其微妙之處十分重要，而非停留于模仿表面。

“白云抱幽石”是筆者吸取齊白石猛力勁挺的用刀及外緊內松的章法所作，再加上急就章錯落有致的章法和文字略帶斜勢的姿態，追求生動有趣的藝術效果。

圖3為創作此印的步驟，首先將印稿反寫上石（圖3a），以追求書寫性，如“石”字外側之豎線略帶弧度與斜勢，筆畫搭接處注意穿連、實連、虛連幾種方式。其次，以沖刀為主完成第一遍刻制，并涂黑印面（圖3b），而后以復刀為主，稍作修改，使略顯單薄的線條變得圓厚飽滿（圖3c）。最后呈現出（圖3d、3e）終稿。我們可清晰看到“白”字右上與“石”字左下的留紅呈斜角呼應；“云”字中間用多個點代替，與“抱”字形成疏密對比；“白”字左上三角形與“幽”字中的三角形呈呼應之勢，追求渾然一體的效果。

三、結語

流派篆刻家對于急就章的取法并非全盤接收，而是根據自己的需求，選擇性地攫取，如線條、結字、章法以及印章內在的神韻等，做到“法而不囿”，從而“打開新局”。齊白石的篆刻作品骨骼開張，寫意性較強；吳昌碩的篆刻作品兼工帶寫，蒼茫渾厚。他們都取法于急就章，但最終呈現的面貌卻不相同，足見急就章涵蓋的風格面貌之廣闊，具有多元化特點，如今依然有待發掘。對于“西泠八家”流派印程式化嚴重的弊端，急就章獨特風格的作用充分體現，其可兼顧不同的審美傾向。如此一來，篆刻創作者就不會陷入風格單一化的牢籠。同時，急就章也是漢印風格的重要補充，是對工穩印審美風格的扭轉，其中的寫意性是對“印從書出”理論的重要補充和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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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賈思宇，河南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時期將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