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帽街的紗帽傳承

真正難的是每天能坐下來幾個小時不停地重復動作和持之以恒的耐心。

真沒想到，這次與張銘濤的見面竟然和七年前的情形如此相像。他仍然是那樣安靜、專注地揮針、挑花、盤結編織著手中的紗帽。只不過，他的身邊多了一位更年輕的學徒，張銘濤已從一名學徒成長為師傅，還從阿婆手中接過“接力棒”，成為非遺代表性項目“馬尾道巾傳統技藝”（張紗帽編織技藝）的第四代傳承人。2023年，張銘濤所在的真多觀已被四川省文旅廳列為非遺體驗基地。

紗帽街因“張紗帽”而得名

張銘濤，1995年出生于沈陽市，因家境殷實和家學淵源，2013年剛完成中學學業后便走出家門，游歷祖國的大好河山。張銘濤雖然頑皮，但做事認真，心思細膩。2016年他來到成都，對阿婆的編織技藝產生濃厚的興趣。從此，他一直跟隨阿婆學藝。

被張銘濤稱為“阿婆”的人，名叫肖金鳳，是“張紗帽”創始人張武賀的兒媳。因張銘濤對“張紗帽”編織技藝非常癡迷，又本姓張，阿婆便收他為徒弟，視為自己親孫。阿婆已是九十三歲高齡的老人，是“張紗帽”的第二代傳承人。阿婆家住成都天回鎮將軍碑（過去叫土門紅苕坡）張家大院。張家從太爺爺那一輩開始就以手工編織為生，主要編織馬鞭、口條、頭巾、紗網等，每天由太爺爺也就是阿婆的公公張武賀，將家中的編織品送到東門外的一條老街上去銷售。這條街是專營國內戲曲行裝行頭的地方，各類店鋪鱗次櫛比，商號琳瑯滿目，生意興隆，熱鬧非凡。

這條老街長約一公里、寬十幾米，沿街的建筑基本都是典型的川西四合院，前店后宅。來往客商除了在店鋪里閑逛、選購商品外，還可在后院的天井里、大樹下喝茶聊天談生意。張家的編織品在這條街上質優價廉，得到各大商號的青睞。張武賀是這條街上的常客，人緣極好，除談生意外，找他喝茶聊天的熟人、客商也不少。隨著時間的推移，張武賀的經營方式、產品銷路也跟著發生變化。視野開闊了，思路也跟著打開。張武賀發現，旁邊的大慈寺和附近青羊宮的道士所戴的帽子形狀各異。于是，他便根據自己的“市場調查”，在編織的頭巾、紗網的基礎上逐步改進，漸漸形成了自己獨有的編織技術和產品式樣，最后干脆一改過去的編織項目，專門從事頭巾、紗帽的制作，編織既美觀又實用的紗帽。當新編織的紗帽一出現，各大商號、商販、店鋪便爭相訂購，各地道觀也紛紛上門搶購。一時間出現了“一帽難求”的局面，各地道士們也為能擁有一頂張武賀制作的紗帽而開心不已。從此“張紗帽”的名號在行內打響，這條街也因此得名“紗帽街”。

起承轉合的傳承技藝

從那時起，每當提及紗帽街這個街名，許多人可能都會想到這條街道與紗帽有著密切的聯系，正如“張紗帽”的編織技藝，環環相扣。“‘張紗帽’的品牌能夠上百年長盛不衰，與太爺爺制定的一整套規制有關。”這次見面，張銘濤再次給我介紹編織紗帽的手法，還著重普及整個編織步驟，特別是制作時的“十大”關鍵工序。

從起初的“定模起針” “起承渡邊”， 到中間的“棋子花針”“人字紋”“起鳳眼”，再到最后的“鎖邊卷”“封邊卷”“染色”“定型”“晾曬”，以及脫模清理等工序，任何一步都馬虎不得，偷不了懶。張銘濤一邊講解一邊給身旁的學徒馮韜做示范。

馮韜，2001年出生，今年剛畢業的大學生，與當年的張銘濤一樣陽光帥氣。他從網上獲悉“張紗帽”的傳承故事后喜歡上了“張紗帽”的編織技術。他一邊聽師傅的講解一邊學習編織。

萬事開頭難，“定模起針”是編織的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剛開始，馮韜手中的模具不是抱不穩，就是針線走不準。“定模什么樣就決定了編織出來的紗帽是什么樣。是優是劣全在開頭。”張銘濤在給馮韜講解要領時，還不忘幫他糾正姿勢。他告訴馮韜，中間的工序也是馬虎不得的，如起邊花、承接線等，每一步都決定著接下來的編織效果，如密度和挑花的大小，等等。

當年張銘濤學的時候，阿婆又是怎樣的呢？

“阿婆要求更為苛刻，稍不如意，就被阿婆一剪刀剪了！”張銘濤說，“阿婆吼道，‘豁出去拿一斤馬尾給你學！’”“當時的馬尾價格三四百元一斤呀。后來我就哄阿婆高興，讓她一點一點教，我一步一步學，像我教馮韜這樣，手把手地教，一步一步示范。”

張銘濤沒有辜負阿婆的悉心教導和辛苦付出，他不僅學到了阿婆精湛的手藝，而且繼承了阿婆做事細心、追求完美的品質，還別出心裁地搞研究去“創新”。

有一年，張銘濤故意將自己的頭發留長，然后剪下來試著編織了一頂紗帽，將其與由馬尾編織的紗帽作對比。然而，卻怎么也定不了型。后來他查詢資料得知，原來人與動物的毛發不同，人發沒有動物膠，所以無法定型。

張銘濤的奇思妙想讓人感慨，他傳授的方式和嫻熟的手法讓人折服，他的敬業精神和精益求精的品格更讓人感動。

秉持“三不傳”遴選傳承人

張銘濤接過阿婆的“衣缽”，深感責任重大。

他說：“阿婆名氣太大了。她是國內僅有的馬尾道巾傳統編織技藝的傳承人。”

的確，“張紗帽”在道教界，特別是在東南亞國家和地區很出名，道友們相互之間都用“張紗帽”作為禮品饋贈。

“張紗帽”是全真教道士頭上那種中間開孔的硬檐圓帽，又叫馬尾道巾，也叫混元巾，取道教混元一氣之意。“僧有八帽，道有九巾。”道巾為九巾之首。正因為是九巾之首，當初張武賀就規定，無論宗族鄰里，凡是來拜師學藝的，必須嚴格按照“非道不傳，無德不傳，不正不傳”（“三不傳”）的標準來選擇傳承人。

難的不是“三不傳”標準，真正難的是每天能坐下來幾個小時不停地重復動作和持之以恒的耐心，即使這樣，這項手藝也難以養家。

張銘濤說：“你看，阿婆幾十年帶了不少徒弟，但從事此行業的卻沒幾個，能堅持下來的就更少了。

“第三代傳承人、阿婆的二女兒早就不干了，改行從事其他行業了。

“我跟著阿婆輾轉多地，目前從五鳳溪轉移到金堂縣城的真多觀。現在阿婆不能久坐，返回了城里，但眼睛穿針還行。來自全國各地的愛好者還是有沖著‘張紗帽’的名氣來拜師學藝的。”

張銘濤近幾年也帶了幾個徒弟，有的坐不下來，有的學點皮毛就跑了，還有的只是好奇。他苦笑了一下，說：“阿婆說的‘三不傳’還是對的。”

不過，還是有兩個徒弟讓張銘濤稱贊，一個來自重慶，一個來自綿陽。“他們編制的紗帽供不應求，還成立了自己的作坊或公司。”張銘濤說，“我也做不過來，還欠著外面二十來件貨呢。”

張銘濤也想過改變，用機器+編程技術的方式來制作，但終歸不如手工制作。這種由人工一針一線編織的紗帽，品質勝過先進機械設備造出來的產品。但這種生產方式非常考驗編織者，其既要有精湛嫻熟的技藝，還要具備持久的耐心。

張銘濤深深地嘆一口氣，用手指了指桌上尚未編織完的紗帽，算了一下賬。“這一頂紗帽從早到晚需要我十天時間，還得不間斷地工作。每頂1200元，每天120元，還不如工地上一名小工的工資。

“當然，我還是堅持自己當初的理想，協助阿婆恢復明代道教網巾的編織技術，將‘張紗帽’的編織技藝拍成視頻、整理成書，總有人愿意學習嘛，比如我和馮韜。”

說罷，張銘濤臉上掠過了一絲笑容，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堅定與期待，仿佛已經看到了這項古老技藝在新時代煥發出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