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還是山”

【摘 要】人通過造型認識世界，不管寫實雕塑還是抽象雕塑，都要通過造型來表達。而對于雕塑造型語言的現實性表達的研究，有必要理清對“現實性”的理解。幾乎每個優秀的藝術家都在努力用自己的藝術語言來表達著自己的“現實觀”，這“現實觀”不僅體現在技術上或是美學上，更多的體現在了美學中涉及到的藝術家的道德方面。杰出的雕塑造型語言是由技術的學習培養出來的，更多的是由生活經驗培養出來的。我們不能滿足于對雕塑藝術的解釋只通過形式上的主義的角度來看。于是筆者嘗試更多的從藝術家“人”的角度，來試論對雕塑造型語言的現實性表達中的“現實性”的理解。

【關鍵詞】雕塑；造型；現實主義

【中圖分類號】J3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8—213—03

一、現實主義與寫實主義

在討論現實主義時，我們不可避免地會提到它與寫實主義之間的復雜關系。受到西方藝術中“自然說”的影響，很多時候翻譯中會將現實主義簡化為寫實主義，這無疑是過于膚淺的。之所以出現這樣的誤解，其實還是源于人們對自然的不同理解。如現實主義雕塑先驅羅丹所說：“我唯一的欲望就是像仆人一樣似的忠于自然。”這里，羅丹所說的“服從自然”就是藝術中的現實主義。要知道，在表現形式上的“似真”，僅僅是現實主義運動眾多層面中的一個層面。我們更應該看到現實主義藝術家的根本追求是對事物內在真實的探尋和體現，而不僅僅是對外表的模仿。“無論什么樣的藝術家，都不可能真實的復制過去或未來的生活面貌”，這樣對“真實”的深度解讀更賦予了現實主義以獨特的“當代性”。這些對“真實”的詮釋與重視程度在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回望中國雕塑的開拓者們，在劉開渠先生的《川軍抗日》紀念碑中，剪影般弓腰前行的輪廓，真實、內斂而堅定，造型質樸端方，充滿內在力量。在滑田友先生的《少年中國》中，表現了有知識的農人在和平的環境中潛心工作，猶如優美的詩歌，一種質樸、單純而強烈的氣息撲面而來。老一輩雕塑家們的作品無疑在表現形式上是寫實的，但其偉大之處更在與其作品的真摯情感和時代的理想，是那份對祖國炙熱又樸素的愛。先生們的作品以深厚的思想內涵和生動、樸實的藝術表現形式，影響著一代代人，已經成為中國雕塑領域的典范。如今，現實主義雕塑在我國學院教學體系中依然扮演著重要且不可或缺的角色，其已構建起以具象寫實為核心，輔以多種形式、材料和觀念的雕塑發展格局，這也是造成很多人把現實主僅義定義成具象寫實主義的原因之一。

實際上，怎樣看待現實與寫實的關系，要看藝術家和觀者處于怎樣的一個認知境界中，單單“看山是山”地用表現手法或藝術流派很難界定現實主義的范疇，僅僅是寫實的作品并不等同于就是寫實主義，這便引出了現實主義雕塑的第二個層面。

二、無邊的現實主義

“藝術中的現實與日常看到的現實何以不同？”正是對此問題的探索，使藝術走入了哲學。這很像“看山不是山”的人生境界，處于這一狀態的藝術家，作品定同樣是主觀的、焦慮的、困惑的、糾結的，是努力去追逐的。因為這是一個“懷疑與尋找”的時期，充滿好奇渴望創新，這一時期我們迫切的要打破群體大眾認知以內的概念，在雕塑本體造型語言形式上更趨于刻意地擺脫具象寫實的表現手法，作品有了更豐富的藝術內涵，有些高高在上的。

這是離個人“現實性”更近的狀態，也是優秀的藝術家個體的成長必經階段。所有藝術家的創作風格都不是一成不變的，都是隨著自己對現實的認識的不斷深入而逐漸穩定成熟的，哪怕最堅定的現實主義者。在多變與矛盾的大環境下，一位保持思考的藝術家不可能不為所動。西班牙畫家、雕塑家安東尼奧·洛佩茲·加西亞作品經歷了從表現主義到魔幻現實主義；賈科梅蒂同樣在移居巴黎初期積極回應者立體主義與超現實主義；2020年3月布魯諾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舉辦講座——入木講座中同樣提到，70、80年代他同樣被認為是過時的潮流，經歷過迷茫時期。

在另一個層面來看，攝影術自19世紀出現以來，革命性地改變并塑造了藝術家對于現實的觀看和記錄，也更多的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夠通過觀看而真正看見。于是，現實主義“求真”的內涵也開始發生了新的演化，從最初的忠于對外部事物或社會現象的表現，轉向了對個人內心情感的關注和忠實表達，實質上就是從客觀的現實轉變為了主觀的現實。在1875年左右，現實主義運動的基本特性、構架及方法開始逐漸解體，其部分特點也經歷了概念上的重塑——也就是說，它們開始呈現出與原先截然不同甚至對立的新含義和解釋。法國羅杰·加洛蒂提出了“無邊的現實主義”這一觀點；對賈科梅蒂來講，其對真實的追求與傳統現實主義者所持的觀念之間，也并不存在本質的差異；布朗庫西認為，在自然無數偶然性和變化的這種細節背后看到人的腦袋其實就是一個蛋形，這是造型的最根本。“……他們所謂的抽象才是最現實的。”

顯然，雕塑造型語言的現實性表達并沒有設計一個公式或配方，而是開創了一條道路，沿著這條道路以不同的方式發展。這也是為什么那么多雕塑家跟隨羅丹想要沿著他的道路繼續往下走，卻走了一段之后又全都離他而去，催生了整個歐洲現代雕塑的出現。像布朗庫西、動物雕塑家篷朋，他們最后做的雕塑越來越概括越來越簡化，幾近進入幾何形。這樣看來，現實主義是當代前衛藝術的創造，將它歸類為傳統和學術藝術實際上是錯誤的，它適用于任何形式的具象或標志性作品，武斷地把他作為抽象的對立面也是不合適的。

三、雕塑造型語言現實性的回歸

“盡管從現實主義分裂出不少相異甚至完全相反的流派，但即使是相對立的流派，或在20世紀后期以反對現實主義來取得發展源頭的流派，也必須要回歸一些現實主義的定義性質以發展自身的脈絡。”所以在經歷了觀念的思考與糾結之后，現實主義藝術家和觀眾還是要回到現實生活中重新審視自己確切的不夸張的位置，把對哲學觀念的思考置換為各自充實的生存態度，落實到考究的藝術語言的伸縮中，老實地把自己放在一個雕塑家的位置上。 正如看山還是山的境界，當睿智的目光洞悉其本質之時，眼前的山水依然回到自己原有的角色。正如庫爾貝所說：“繪畫，就其根本而言，是一種具體藝術，因此它只能涵蓋真實與實際存在的事物的表達。它是全然物質性的語言，這語言中的每個字都涉及可見可觸的物體；如果一種物體是抽象的，是看不見的、不存在的，那么他也就不該屬于繪畫的范圍。”

這樣看來，雕塑造型語言的現實性表達就又回到了具象寫實的范疇。西班牙畫家雕塑家洛佩茲這樣說到：“現實那么復雜……眼見的東西好歹能捕捉到，而且抓的越準，就越可能把未能明確認識的神秘的非物質的真實多少表達出來。”洛佩茲也曾一度在創作過程中從“疑惑”變成“靜默的語調”，無論是最初追求的超現實主義風格還是到后來的魔幻現實主義表現，最終還是返璞歸真堅定了現實主義道路。“要向大自然學習”，這是洛佩茲一生的藝術追求。他的整個創作生涯都遵循著從主觀上回縮的道路，充分的體現了其對現實的尊重與客觀性。他的創作態度十分嚴肅，每一件作品總要反復琢磨，反復修改。所以，雖然他采用的是最傳統的具象寫實繪畫雕塑語言，但是他的作品卻極其富有現代感。

其實，無論具象與否，沒有什么比以自己的方式解決現實思考問題更困難的了。藝術只有在一個人平視的時候才能看見，因為它是每個人的生活因素，更是與人的心靈相關的東西。語言即精神，所以在這“看山還是山”的人生境界，“現實觀”不僅體現在技術上或是美學上，更多的體現在了美學中涉及到的藝術家的道德方面。像滑田友先生，教學也好，做雕塑也好，一直都很低調，從不張揚，也從不說要有什么“主義”， 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地工作。六法、貫氣、編筐、串冰糖葫蘆、鋪石子路、看山、八根線、一段段的好風景等獨具眼光和魅力的個人教學語言樸實生動，至今還被美院師生們津津樂道。中國女雕塑家張得蒂，創作每個雕像，她必都要實實在在地深入體驗對象的內心世界和情感，她如此地看重生活，才會鑄就其如此鮮活與純凈的雕塑作品。所以，真正的現實主義的雕塑家他一定是更誠實所以作品定是當代的，更勇敢所以作品是有擔當的，更柔軟所以作品定是讓人感動的。

四、從孩子身上學到的

一個藝術家經歷了什么他的作品都會告訴我們。作為女性，最根本的一個身份就是母親，當生活都在圍繞孩子的時候，對于我來說，展現自己對孩子的情感便是最現實的表達了。

“生活是靈感的唯一出路。”在畢業之后深陷瑣碎的家庭生活之中，我一度認為自己與熱鬧的藝術、雕塑圈再沒有了交集。但隨著更多的生活經歷的加持，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孩子讓我對待生活有了更實在的理解。我學會了關注當下，抱有一顆平常心，學會了緩慢與堅持，發現原來現實比我以為的要豐富的多。當我們用心留意它們的時候，它們便有了自己清晰的輪廓，顯露出自己的本質和生命，這種心態讓我重新堅定了自己在創作實踐中的方向。我明白了教會孩子待人接物、穿衣吃飯遠比多學了幾個字、會背了幾首詩重要得多。我越來越容易被日常平凡事物的樸實之美所感動。打動人的不是華麗的“看起來無暇的作品”，而是“求真實的作品”。要有接受平凡的勇氣，勇敢面對事實。引申到創作實踐中，我開始懂得不再刻意注重脫離現實的形式感，更加關注作品與生活的關系并于他和解。正如羅丹所說：“最主要的事，是你必須深受感動，去愛，去希望，去戰栗，去生活。在成為藝術家之前，必須先做一個人。”

孩子是天生的哲學家，不管是文學上的描述，還是哲學思想等所有的領悟，孩子說出來的話至少是最到位的，在看待造型的視角也更自由、純粹。孩子可以時刻提醒你，人生沒有那么復雜。其實，無論具象與否，誠實的勇敢的以自己擅長的方式解決自己的現實思考，釋放自己內心想要表達的東西就好了。在運用造型語言的過程中，如果考慮的因素太多，會把自己框在已掌握的造型規則里，從而削弱自己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而孩子本身純粹、自由的狀態，他們創作是享受這個雕塑的過程的，不管造型語言還是材料選擇孩子都會很容易便選擇出最直接的表現形式來釋放自己的感受，直面現實，就是誠實，是需要勇氣的。所以，當我們練得很柔軟如柔弱嬰兒的時候，其實便有了直面現實的勇氣，這勇氣可以使我們不畏艱苦，能夠執著自己堅守的信念，去揭示真相，不去簡單的迎合時尚潮流，讓我們更自由，也更有擔當。保持赤子之心，這依然是看山還是山的境界。

五、結語

從庫爾貝開始，他所渴望做的就是只畫所看到的或直接經歷的東西。這意味著，創作時永遠不要把自己與現實或自己的感覺分開。藝術與現實的關系，無論它如何令人感到面目皆非，試圖擺脫藝術與現實的關系就如同拔著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一樣不可能。原來，我們一直追逐的沒有那么高高在上。作為一個當代的人，表現當代的生活，不必從一個當代性這么高的角度，能夠簡單誠實地面對自己，誠實的面對社會，誠實的面對一個下午，那這就是當下，就是此時此刻，而此時此刻給出了一個可能性，就是使作品可以不同于過去人的作品，不同于別人的作品。生活與藝術是擰在一起的，分不出誰高誰低，無法截然分開。我們跟自己的此時此刻是永遠在一起的，我們要表現我們當下的生活，在自己的此時此刻里，作品風格也好，語言也好，藝術感受也好，品味、趣味也好這些東西便都活過來了。所以，平常心是道，挑水砍柴無非妙道，勇敢面對當下，像關注永恒一樣誠實的關注瞬間，吃飯就是吃飯，睡覺就是睡覺，做雕塑就是做雕塑，山也還是山，誰也還是水了。稀松平常、實實在在亦可是偉大的。

無論是具象、抽象，何種風格、主義只有更適合表現主題，適合所處時代、文化、環境和人們的思維情感的區別。而我們對雕塑語言的探討和研究應回歸到雕塑的本質乃至藝術的本體角度來審視。從對雕塑的理解和研究來看，對雕塑表現語言的分析和了解更是必要的環節。同時表現語言也是雕塑家手中得力的工具，具有多樣性的特征，這些特征有的會明確的顯現，有的會隱藏起來讓人去發掘。對表現語言的了解和認識會對雕塑創作產生直接影響，雕塑的表現語言是雕塑創作中可以理性思考和面對的部分，帶著這種理性去結合靈感來思考創作，從表現語言運用的角度來審視衡量，會讓雕塑創作更加完善和成熟。

作者簡介：姚寧（1985—），女，漢族，山東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為數字媒體藝術、雕塑的材料與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