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詞作中的植物意象及其美學意涵

【摘 要】李清照是宋代婉約派女性文學家，其一生創作了大量膾炙人口的詩詞作品，著作題材廣泛，美學意涵豐富，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其詞作中包含許多不同的植物意象，如梅花、菊花、桂花等，充分體現了人與自然、生活與自然之間存在著的密切聯系，蘊含有獨特的美學意義。本文意圖通過李清照詞作中的植物意象，領略其人生感悟，探究其中的審美意蘊，以求前人之美照今人。

【關鍵詞】李清照；植物意象；美學意涵

【中圖分類號】I207.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8—005—03

李清照，號易安居士，宋代女詞人，婉約詞派代表人物，是名副其實的千古才女。其幼時在士大夫家族成長，父親李格非乃是蘇門后四學士之一。作為書香門第之后，其在家族耳濡目染之下，自幼便閱讀并創作了許多文學作品，也正因成長于衣食無憂的生活環境中，李清照能夠有足夠的時間與精力去觀察自然、親近自然、享受自然。這種審美的日常生活化決定了李清照在創作過程中涉及豐富的動植物意象，以花鳥風月來為作品增添爛漫色彩。“意象”是指在客觀物象的基礎上，加之創作者主觀感受，賦予客觀物象獨特情感體驗的一種藝術影像，是景與情、物與象的結合，承載著某種情感符號，無聲地表達著作者的內心世界。探究李清照詞作，發掘其中所涉及的植物意象，探析這些意象所具有的美學意涵，進而賞析詞人所自然流露的審美內涵，有助于我們從美學角度了解李清照的一生。

李清照的詞，無處不體現著濃郁的自然氣息與意趣，而這種自然氣息與意趣，則多是通過描寫植物意象而展現出來的。李清照愛花，更愛詠花，花在李清照詞中是很常見的一種植物意象。據不完全統計，在她的詞中，梅花意象出現有二十一次，菊花意象出現有四次，桂花意象出現有三次。在李清照的一生中，共創作了六首梅花詞作，三首桂花詞作，菊花和芍藥花各一首。通過詠花來抒發自身的內心情感，表達對人生的思考，是李清照的創作常態。本文主要選取李清照詞中的梅花、菊花、桂花意象，探討其意蘊，從而了解李清照詞中植物意象的美學意蘊。

一、梅花意象及其美學意涵

李清照的一生較為坎坷，前半生在家族的庇佑之下衣食無憂、生活優渥，后半生卻因政治原因而被迫踏上顛沛流離的旅程。這種落差使得李清照的詞作風格也產生了巨大的變化。在青春期與新婚期，李清照的詞作中，涉及到梅花這一意象的多為“早梅”“青梅”，青澀美好而又帶有無限希望。在國家分裂、南渡之前這一期間，她的詞作中出現的則多為“落梅”，而一改之前天真爛漫、率性活潑的作風。到南渡之后，梅花意象在其詞作中更是成為了“江梅”“殘梅”，這代表著李清照的心境發生了很大變化。

（一）青春時期率真純凈的梅花意象

李清照碧玉年華之際跟隨家族奔赴汴京，曾在自己的閨房前親手種植了一株梅花，從此便打開了其與梅花的不解之緣。少女時期的李清照天真爛漫、率真純凈，以“早梅”“青梅”等梅花意象為喻，展現了她青春時期活潑的生命力，亦體現了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理念。

“早梅”“青梅”，從字面來看就蘊含有勃勃生機與活力。少時李清照創作了《點絳唇·蹴罷秋千》：“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上闋詞描述了李清照蕩秋千后，身體出汗，精神困倦。但“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忽見客人到訪，于是“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體現了詞人羞澀臉紅的小女兒情態，通過嗅青梅這一動作來緩解內心的嬌羞尷尬，勾勒出一位天真爛漫嬌羞可人的少女形象。再如《減字木蘭花》，這首詞的創造背景是李清照剛與趙明誠成婚。“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這里是說買一枝待放的梅花，梅花自是美麗，插入云鬢間，讓夫君看花與人誰更嬌艷，以梅花襯托詞人容顏之美，更體現了其少女情懷。這里表面是在是寫花，實則為喻人，從中體現出李清照率真純凈的生命力，花與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萬物親和。

（二）中年時期孤寂哀愁的梅花意象

李清照與趙明誠二人情深意合、舉案齊眉，本是一對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奈何造化弄人，由于黨爭因素，原本生活美滿幸福的李清照被迫與丈夫聚少離多。現實生活的改變造成了李清照內心有著巨大落差，梅花意象也由原本的勃勃生機轉變為相思哀愁、孤寂寥落。如《浣溪沙·髻子傷春慵更梳》中寫道：“髻子傷春慵更梳。晚風庭院落梅初。”春天本是萬物復蘇的季節，然詞人卻滿懷春愁，發簪也懶于梳挽，庭院中的梅花也逐漸凋落，更讓人心生愁悶。“玉鴨熏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玉鴨熏爐”“瑞腦”“流蘇”等無不是對錦衣玉食、富貴生活的描寫，以此反襯當前內心充滿孤寂寥落。詞人心境的轉變，使得其對春天、對梅花的感受也不同。詞人的境遇、心情通過詞中意象所蘊含的情感色彩的變化而鮮明地表現了出來。

（三）晚年時期物我兩忘的梅花意象

南渡之后，國家分裂、夫死家亡的殘酷現實沖擊著李清照。這一時期，李清照的詞作中的梅花意象所蘊含意義與之前相比已大相徑庭。江南的美景無法排解心中的憂愁，李清照將這些心境寄托于梅花意象之中，在人梅合一中表達情感，尋求釋懷，以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

《菩薩蠻·風柔日薄春猶早》：“風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春天剛到，陽光柔和，換上薄衣服后，詞人心情甚好，只是梅花妝稍有殘落。上闋詞的整體基調是心情平穩甚至歡快的，下闋詞情感驟變，“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沈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何處是故鄉，何時回故鄉，時時刻刻想念故鄉往事。詞人試圖通過醉酒來忘記這種懷鄉之情，卻也只是暫時性的，想忘又無法忘，清醒的沉醉最是痛苦。看似梅花殘，卻在隱喻詞人晚景孤寂。這一時期，詞人已不再用“春梅”“青梅”等來寄托心中美好，轉而用“殘梅”來抒發感情，予以慰藉，將梅花與抒情相互結合。

二、菊花意象及其美學意涵

在李清照的詞作中，植物意象出現的頻次里，菊花僅次于梅花。在出現菊花意象的詞中，不難看出存在兩個特點：其一是描述菊花意象往往離不開酒意象。其二是在菊花詞中也涉及到“東籬”。前文我們以詞人的生平經歷為依據而對梅花意象進行探析，這部分我們以菊花詞作特征的不同來探討李清照菊花意象的審美表達。

（一）自我麻醉與灑脫隨性

李清照雖是大家閨秀，卻沒有成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古代常規理想女子，她酷愛飲酒，瀟灑快活，在描寫菊花意象時會提及酒意象。這一方面是詞人愛飲酒，以酒來自我麻醉，尋求暫時的解脫；另一方面又何嘗不凸顯了李清照灑脫隨性的性格特征。如《聲聲慢》，徐培均推測此首詞寫于李清照晚年喪夫，顛沛流離之時。“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開頭詞人便營造了一種冷清的氛圍，一種愁緒涌上心頭。“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三兩杯酒也無法澆滅心中的愁緒，“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滿地菊花堆積在地，還未摘花，花便枯萎隕落，這里枯萎的又何止是菊花，亦是隱喻詞人自己，心中的苦悶即使喝酒也無法排解，唯有自我麻醉，讓其他隨風而去，體現了詞人灑脫隨性的特點。

（二）東籬意象與陶潛影響

李清照在運用菊花意象之時，也會伴隨有東籬意象，其意指陶淵明。陶淵明作為田園派代表人物，就酷愛以菊花來寄托情感。這不難看出李清照受陶淵明的影響，一方面喜愛以菊花意象作為審美表達，另一方面也肯定并欣賞陶淵明那種避世逍遙、追求自由的生活狀態。如《鷓鴣天·寒日蕭蕭上瑣窗》一詞：“寒日蕭蕭上鎖窗。梧桐應恨夜來霜。”秋日里的梧桐，透出孤寂凄涼。“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喝酒、飲茶、難眠、香濃瑞腦，描繪了詞人秋日的日常生活。“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更凄涼。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最后一句描寫詞人想到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如把心放寬，學習陶淵明，沉醉酒中以擺脫憂愁，不要辜負東籬盛開的菊花。在李清照的詞中，這些植物意象不再是獨立存在的客體，植物與人之間、植物與植物之間相融共生、主客通融，這體現了李清照不同人生時期所蘊含的感情基調，凸顯了李清照物我相融的審美表達，從中亦可見李清照對自然隱逸和對自由灑脫的向往。

三、桂花意象及其美學意涵

桂花意象在李清照的詞作中也多有出現，細細來看，詞人主要是通過描寫桂花的具體形狀、色彩及香氣來表達這一意象的美學意涵。故我們遵從李清照詞的特點從桂花的外在形態來理解和把握桂花意象的審美表達。

（一）桂花形狀之美

外在形式是一個客觀事物最為直觀的表現，在李清照的文學作品中，對桂花形狀的描寫并非孤立存在，而是通過與其他萬物相互對比而映襯桂花風骨形式之美。桂花形式之美，首次表現在它的花色上。一首《攤破浣溪沙》描寫了桂花的花色之美。“揉破黃金萬點輕。剪成碧玉葉層層。”開篇詞人開門見山指出桂花不以嬌艷取勝，花朵雖小巧，卻有著明耀淡黃色。“風度精神如彥輔，大鮮明。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結苦粗生。熏透愁人千里夢，卻無情。”下闋詞詞人又將梅花、丁香花與桂花作為對比，指出梅花重重疊疊不免落俗，而丁香花又曲折盤疊無舒展之美，這二者不似桂花般精致。桂花明耀的金黃色，搭配小巧精致的花朵，為詞人帶來勃勃生機，體現了李清照對自身、對生活、對故土、對生命的無限期許。

（二）桂花香氣之美

自古以來，桂花香氣之美就備受大眾推崇。李商隱曾贊美桂花的香味：“昨夜西池涼露滿，桂花吹斷月中香。”宋之問稱：“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花香是一種嗅覺之美，在李清照的詞作中，桂花香氣清幽雅致，亦受到李清照的喜愛。《鷓鴣天·桂花》：“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該詞開篇就描寫了桂花輕黃色的外在，淡雅溫柔，又將桂花擬人化，贊美桂花有遺世獨立，情懷疏遠的高尚品格。既擁有如此高尚的品格，卻又香味清幽雅致，給人以嗅覺享受。這樣的贊美，既表達了詞人對桂花香氣撲鼻的喜愛之情，又表明詞人以桂花自喻自勉，亦追求桂花那種高情遠致、超塵脫俗的高尚情操。

（三）桂花風骨之美

李清照詞中桂花意象的描寫絕非孤立的，而是有其他自然客體，如梅花、丁香花作為參照物，又將這些意象進行人格化，襯托桂花的高尚品格，神姿郎徹的桂花風骨不言而喻。《攤破浣溪沙》首先從視覺上看桂花，雖花朵小巧，卻顏色輕黃，對作者產生視覺效果。其次桂花花葉挺闊如刀裁，與小巧精致的花朵搭配和諧、相得益彰。《鷓鴣天·桂花》中不僅從視覺上表達了詞人對桂花的喜愛之情，還從嗅覺上描寫桂花香味怡人，為讀者展現了桂花情態的生動與美好。這一方面正是美學所強調的美學源于生活，要運用多重感官感受審美主體，另一方面也寄予了作者的情操和品格，既寄寓桂花，又以桂花自喻自勉，追求那種神姿郎徹、超塵脫俗的精神氣貌。

我們從李清照詞作中所出現的較多植物意象探析了其詞中所蘊含的美學意義。無論是對梅花、菊花，還是桂花的描寫，背后無一不隱喻著李清照自身的情感寄托與精神品格，這是人與花、物與心、情感與自然的交融。當然，李清照詞作中的美學意涵對當下的社會也具有重要意義，學會以整體的審美方式看待自然界，真正做到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十分重要。在經濟急速發展的今天，人們所接觸到的新鮮事物越發繁雜，審美方式也越加多元化，快潮流將大眾審美帶向未知。也正因如此，我們更需要從古人的作品中反思，尊重自然、親近自然、熱愛自然。而李清照對自然的審美方式、審美態度、審美意識正是我們后人所學習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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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武珺（1984—），女，漢族，山西祁縣人，碩士，山西藝術職業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