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級法院通過“院長發現程序”推翻上級法院駁回再審申請問題亟需規范

我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九條規定了“院長發現”啟動再審程序：“各級人民法院院長對本院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判決、裁定、調解書，發現確有錯誤，認為需要再審的，應當提交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同時，我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一十條至第二百一十六條也規定了因當事人申請再審而啟動的再審審查程序：當事人對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判決、裁定，認為有錯誤的，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法院申請再審。人民法院認為不符合本法規定的，裁定駁回申請。由于民事訴訟法沒有規定下級法院“院長發現”程序啟動再審和上級法院再審審查程序駁回再審申請之間的效力關系，現實中，存在上級法院作出駁回當事人再審申請的裁定后，下級法院又通過“院長發現”程序啟動再審的情況，這很容易給人“下級法院推翻上級法院裁定，上下級法院‘裁定’打架的誤導”，由此帶來很多疑惑和爭議，損害司法權威和公信力。

有人認為下級法院通過“院長發現程序”啟動再審與上級法院駁回當事人再審申請之間并不矛盾，主要理由是其認為再審審查程序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訴訟程序，此程序中的裁定與其它訴訟程序中的裁定在效力上是有區別的，駁回再審申請裁定的效力只局限于該案的再審審查程序中。法院依職權提起再審，其前提條件是法院院長對生效的判決、裁定“發現確有錯誤”，既然是確有錯誤，而且法院依職權提起再審與當事人申請再審是啟動再審的兩個不同路徑，故上級法院駁回再審申請的裁定不能成為下級法院依職權提起再審的障礙。

上述說法試圖為下級法院通過“院長發現程序”推翻上級法院駁回再審申請作出合理解釋。但筆者不贊同這種解釋，主要理由基于以下幾點。

第一，“院長發現程序”與再審審查程序都是我國民事訴訟法規定的審判監督程序，都是法定的訴訟程序。相比“院長發現程序”僅在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九條第一款作出規定，民事訴訟法從第二百一十條到二百一十六條，用七個法律條文對再審審查程序作了詳細規定。由同一法律在審判監督程序部分分別作出規定，“院長發現程序”與再審審查程序的法律地位是同等的，都是法定的，并不存在正式與非正式之分。將法律僅用一個條款概括規定的“院長發現程序”解釋為正式訴訟程序，而將法律有詳細規定的再審審查程序說成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訴訟程序，這種解釋顯然是難以讓人信服的。

第二，下級法院裁定的效力顯然要低于上級法院裁定的效力，下級法院無權推翻上級法院作出的裁定。再審審查，雖然不是“再次審理”，但從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一十一條規定的應當啟動再審的條件來看，包括事實認定、證據采信、法律適用、程序違法等各方面，可以說是對原審裁判的“全面體檢”，而且是組成合議庭進行審查，有的還經過專業法官會議和審判委員會研究，除了沒有直接開庭審理，其他各方面跟審判程序基本是一樣的，再審審查程序作出的裁判文書跟其他審判程序作出的裁判文書具有同樣的法定性、權威性。上級法院再審審查程序中駁回當事人再審申請，用的是裁定，裁定也是以上級法院名義制發；下級法院通過“院長發現程序”啟動再審，用的也是裁定，裁定以下級法院名義制發。法院生效的裁定在未被撤銷之前，對于被裁定的事項具有約束力，而且上級法院的裁定只能是該上級法院或該上級法院的更上級法院撤銷。同一法院可以用后制發的裁定推翻先前制發的裁定，但下級法院顯然不能用后制發的裁定推翻上級法院先前制發的裁定。下級法院不能說上級法院的裁判文書對下級法院沒有約束力，自己制發了新的裁判文書，上級法院對該案處理的裁判文書就失效了。

第三，有損司法權威和公信力。上級法院已經駁回再審申請，下級法院卻又啟動再審，下級法院不但認為自己以前把這個案件辦錯了，而且認為上級法院駁回當事人再審申請也錯了，不經過上級法院同意，就對這個案件啟動再審了，這不僅造成自己對同一案件的處理前后矛盾，而且造成上下級法院對同一案件的處理前后矛盾。試想某法院作出的裁判生效了，上級法院經過審查也認為這個裁判并無不當，經過一段時間后，原先作出該裁判的法院卻通知當事人說，我們先前作出的裁判是錯的，上級法院認為是對的也不行，現在你這個案件我們院長認為“確有錯誤”，就是要重審，豈不是很“荒唐”。同樣是加蓋法院印章的法律文書，而且是加蓋上級法院印章的法律文書，下級法院不經上級法院同意，就把上級法院作出的法律文書推翻了，對當事人而言，顯然是難以理解、難以接受的。

第四，就兩種程序運行的規范性而言，再審審查程序比“院長發現程序”更加規范、更易讓人接受。“院長發現程序”啟動再審是因為院長對本院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法律文書，發現確有錯誤，提交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的。那么，院長是怎么發現、怎么判斷裁判文書確有錯誤的？確有哪些錯誤需要啟動再審？這中間是否有院長“個人私利”？既然院長和審判委員會都認為該案確有錯誤，再次審理豈不是走個“過場”，未審先判了呢？如果該案已經“案結事了”，又不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院長又啟動該案再審是不是“多此一舉”？而且對民事案件而言，當事人對自己的民事權利是有處分權的，即使一方當事人在該案“吃了虧”，其本人愿意接受，公權力再介入的正當性也是存疑的。要啟動再審審查程序，則需要一方當事人在法定期限內提出申請，且有法定事由，審查過程中，可以調卷、可以詢問當事人，法律和相關司法解釋對再審審查程序有比較詳盡的規定。而民事訴訟法和相關司法解釋對“院長發現程序”規定的很簡略，確有什么樣的錯誤，通過什么渠道發現確有錯誤，都沒有具體規定，容易導致權力濫用。

因此，筆者認為，下級法院通過“院長發現程序”推翻上級法院駁回再審申請問題亟需規范。上級法院作出駁回再審申請裁定后，下級法院院長發現該案確有錯誤，經本院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應當啟動再審的，應當報裁定駁回再審申請的上級人民法院研究處理，由該上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研究決定是否應當啟動再審。如果經上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研究決定應當啟動再審的，則按照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九條第二款的規定，由上級人民法院制發新的法律文書，由其提審或者指令下級人民法院再審該案。如果經該上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研究認為，該案不應該啟動再審的，下級法院則不能啟動對該案的再審。

（作者單位：河北省人大常委會監察司法工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