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所知曉的（組詩）

劈木頭

我一直重復那個動作，舉起斧子，向下

木板落在地板上，聲音干脆

只是“啪”地一下

像一根神經從體內跌落

劈木頭，劈

好似在重復一串舞蹈動作

忘記了危險性，滿是扭動身體的歡娛

飽含藝術的感覺，形態里有一種精神訴求

還有

一點美感的扭曲

爺爺劈過木頭，父親劈過，我繼續劈

在蟲鳴中

在月光的傾斜中

在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中

在母貓激情的嚎叫中

被某種意義所蠱惑

我一直假想著那個動作

黎明，我聽到馬兒在嘶鳴

那不太像是幻覺，也不太像是真實的

我專注地傾聽，它消失了

忽而，又傳過來

黎明的光落在墻壁上，橘紅色

酷似火焰，那嘶鳴聲

就和這火焰相互摩擦

越來越高亢，越來越近

仿佛盤旋在窗外、屋頂

在富于彈性的節奏中

傳遞出活力和奔騰的渴望

在這尚有人沉迷于睡夢的時刻

是誰用暴力或溫情催生著這原始的鳴叫

像無數道光束

它劈開——我的夢鏡

柵欄之門

當我在臥室休息或在書房里沉思

我準能聽到那些馬咴咴叫

或看到它們低頭嚼草

一種內心的逼迫，使我沿著鄉間小路找尋

那些馬

其實，我更希望它們散落在荒野間

噠噠地跑或者朝向天空，突然發出長嘯

而此刻，它們很安靜

我望著它們，像望著一幅油畫

它們是油畫里的主人公

周圍堆著草料，天空的藍把

它們的皮毛刷得更加亮

一道柵欄把它們圈起來

我尋覓著柵欄之門

好像并沒有什么門

而那些馬也已習慣了嚼草

不停地嚼

我躺在大地上，大地和我交換語言

我躺在大地上，感覺如此渺小

渺小的比不上一只刺猬、一只地鼠、一條

蚯蚓

甚至低于一片正在下落的樹葉

低于正在魚腥草上滾動的一顆露珠

低于被掩埋的一片鳥的羽毛，它還閃著光

我躺在大地上，聽著鳥鳴如此親切

望著藍天那么廣袤

飄蕩著的浮塵，猶如無數微小生命

我是誰？我向自己發出疑問

風通過疾馳呼應我，但語焉不詳

鼓聲通過擊打呼應我，但語焉不詳

艾蒿的影子掠過我，通過香氣呼應我，卻

還是語焉不詳

我努力使自己站立，靠思想運轉整個視野

我感受到云朵的粗糙、河水的銹跡

我知道自己在流逝，也許

一個空間在消失

空氣的嘶鳴聲使我產生虛無感

紡織娘的跳躍使我跌出昏迷

當我要說話，大地立即來和我交換語言

那下墜的星輝、移動的風雷、爆裂的沉默

正是我想說的

車在霧中行駛

前行是緩慢的，熟悉的路

變得崎嶇，深不可測

唯有閃爍的紅燈，昭示著路途尚且安穩

恐懼在頭腦里盤旋，猶如

深陷于泥濘。回首瞻望

沒有樹木、草叢、樓房、村莊

內心幾乎失衡

移動是可疑的，生命也顯得可疑

短暫和漫長已無邊界

時間被摁倒在霧氣中

像枷鎖、囚籠，無形且窒息

緩慢地走，緩慢地思想

從一種混沌逼向另一種

突然，明亮了

像一頭豹子回到現實中

云所知曉的，我未必知曉

云所知曉的，我未必知曉

我所知曉的，云可能知曉

草木和和其他生命一樣，都有未知

有一日，我下山去

遇見一位采藥的老者

他所言語的，我一知半解

我所未知的，他全能解答

我尾隨他，見他走到云深處

沒有了蹤跡

我所說的并非杜撰

我所經歷的并非悲傷

我所看到的并非虛無

我穿過田間小道時，已無馬可騎

我打算在此種萬畝野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