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慎行《東閣衣冠年譜畫冊》探微

摘 要：在山東省平陰縣博物館眾多館藏文物中，于慎行《東閣衣冠年譜畫冊》是一筆重要的文化遺產(chǎn)，為國家一級文物。晚年的于慎行邀請當(dāng)時在京的畫家會稽金生，依據(jù)其生平事跡中的重點場景繪制了于慎行《東閣衣冠年譜畫冊》，進行了繪畫式的還原。文章對于慎行《東閣衣冠年譜畫冊》的傳承、作者、解讀、價值等進行探討。

關(guān)鍵詞：于慎行；明代；畫譜；解讀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14.009

1 于慎行《東閣衣冠年譜畫冊》的傳承

山東省平陰縣博物館收藏了一套于慎行《東閣衣冠年譜畫冊》（下文簡稱為畫譜），是明朝萬歷皇帝的老師于慎行請京城畫家會稽金生根據(jù)自己生平事跡繪制的。

于慎行（1545年11月3日—1608年1月9日），明代兗州府東阿縣（今山東省平陰縣東阿鎮(zhèn)）人。字可遠，無垢，號谷山。17歲鄉(xiāng)試中舉，隆慶二年（1568）中進士，選為庶吉士。歷任翰林院編修官，修撰，日講官，侍講侍讀學(xué)士，禮部尚書贈太子太保，東閣大學(xué)士，謚號文定，故后世又稱之為于閣老、于文定。明神宗萬歷十九年（1591）10月，于慎行多次上疏懇請辭官回家，得到皇帝的許可后，返回東阿的老家，開始了他的鄉(xiāng)居生活，或耕讀田園，或游歷山水，或垂釣城南。于慎行年近60歲時，有感于世易時移、人生無常，邀請畫家根據(jù)自己平生經(jīng)歷作畫，并親自為畫冊寫了序言：“屈指六十年來，浮沉盛衰，恍如夢境……溯生平履歷，自幼至老，種種狀貌衣冠及所遇之境，共成三十六幅，匯為一冊，時開視之，輾然一笑。”于慎行卷首自題“黃粱夢境”，又為每幅畫寫了文字說明。以此推算，此畫譜在完成之初應(yīng)該有75張，其中包括36張畫頁、36張說明、2張于慎行書序言、1張題簽。

乾隆壬子年（1792），張晉任東阿縣知縣，見到畫譜“二百余年多有破損”“為宦家所不可多得者”，“命鄭重重裝，并為之序且書之”。封面為張晉親筆題寫，“大明萬歷東閣大學(xué)士于文定公年譜，大清乾隆泰安府東阿縣知縣張晉重訂”。

嘉慶丙子年（1816），時任嵫陽縣（今兗州）令的著名金石學(xué)家馮云鹓游歷東阿，拜謁于家林，見到畫譜，請冊于署中拜觀，大為驚嘆，毛發(fā)皆動，題跋盛贊于慎行，并篆書“東閣衣冠”四個大字。自此這套畫冊得以完善保護、傳承有序。

本套畫譜進入平陰縣博物館的時間是20世紀80年代，從廢品收購站收來一批，還有部分是于家后人捐贈的。與此一起的還有3幅大的畫像：1幅是于慎行的畫像，1幅是于慎行夫人的畫像，1幅則是于慎行母親的畫像。

平陰縣博物館現(xiàn)存畫譜一共有36張，其中：畫頁23張；文字說明5張；于慎行自題序言2張；清朝乾隆年間重修畫譜時，東阿縣知縣張晉書序言2張、封面題字1張；清朝嘉慶年間著名金石學(xué)家馮云鹓觀畫譜后所做序言1張、封面篆書“東閣衣冠”題跋1張；最后為重修時于慎行后世子孫所做落款1張。現(xiàn)存作品至少經(jīng)歷了乾隆年間、嘉慶年間三次修復(fù)，保存至今，實屬難得。畫譜是國家一級文物，也是平陰縣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

2 畫譜的作者

畫譜的作者—會稽金生，在《中國畫家大辭典》中并沒有出現(xiàn)，且畫譜中也沒有作者落款。于慎行在自序中提及：“會稽金生，雅工寫照，過余山中，為作大像一幅，頗肖五六。”邢侗（1551—1612，晚明文學(xué)“中興五子”之一，書畫家、詩人，所著的《東阿于文定公年譜》，翔實地記錄了于慎行的生平事跡，里面有關(guān)于這幅畫譜的記載：“（1602）6月，使紹興畫家金生作《年譜畫冊》。”“是月（1603年11月），會稽金生繪畢《年譜畫冊》（共三十六圖），自京攜來，慎行作《年譜畫冊題詞》，并題‘黃粱夢境’四大字于卷首。”“會稽”在明清時期屬紹興府，據(jù)此推斷，畫譜作者會稽金生為祖籍在紹興、在京城專業(yè)為人畫像的職業(yè)畫家。如今“黃粱夢境”四字已無處尋覓，現(xiàn)存清嘉慶馮云鹓所題“東閣衣冠”。可能是在流傳的過程中，位于畫譜卷首的題跋更容易損毀，也可能是后人站在了更加公正或者是客觀的立場上，將比較感慨的“黃粱夢境”改為了更加客觀的“東閣衣冠”。

3 畫譜的解讀

畫譜現(xiàn)存23張畫頁、5張文字說明，與當(dāng)初的36張畫頁、36張文字說明相差甚遠。因此，對畫譜的解讀十分困難。目前就畫譜中部分代表性畫頁畫面本身，結(jié)合《東阿于文定公年譜》的記載，做一解讀。

①《金榜題名》（圖1）。于慎行隆慶二年（1568）中進士，為二甲第61名。此畫面中，于慎行著進士服，騎白馬。隨從4人，前面1人牽馬挽轡，后面3人，1人手托宮花，1人攜帶書籍，1人攜帶包裹，表示于慎行已經(jīng)得中進士。在《大明會典》中對進士的著裝有嚴格的規(guī)定。進士裝主要特點是展角璞頭冠，璞頭較短，兩端有黑色的垂帶，身著藍色長袍。畫面中的于慎行沒有胡須，意氣風(fēng)發(fā)。背景中有垂柳、宮墻、護城河，隱約可見宮殿一角，暗示于慎行已經(jīng)進京趕考并得中進士，這一年他24歲。

②《日隨常朝》（圖2）。畫面中于慎行端坐于書案，頭戴烏紗帽，身著素衣錦繡，執(zhí)筆展卷。院外有4個人物，靠近的2個為差役，兩人接耳說話，戴烏紗，著官服，可視為于慎行的服務(wù)人員。遠處2人，頭戴四方平定巾，身著短褐。1人抱黃色包裹，1人持紅漆木杖，兩人背對于慎行，好像在等待著上報事情。畫面描繪了于慎行入朝之后的辦公情形。

③《跪迎圣旨》（圖3）。這幅畫中的于慎行身穿公服，手持笏板，跪拜在地接旨。其旁邊為身穿紅色蟒袍的宦官，宦官展卷，意為向其頒布旨意。圖中的于慎行已經(jīng)明顯留了胡須，身著公服。明朝對公服的規(guī)定也十分詳細：“用圓領(lǐng)右祍袍……五品至七品用青。”由此看出，此時的于慎行官職已在五品到七品之間。

④《春闈分校》（圖4）。“闈”在科舉時代指考場，“春闈”指會試，也就是京城里選拔進士的考試。萬歷二年，30歲的于慎行擔(dān)任會試的同考官，選出了21名進士。該畫像存注解：“春闈分校，萬歷甲戌充會試。分考，舉仕二十一人，時年三十歲。”畫面中的于慎行位于考場前，眉清目秀，精神飽滿，意氣風(fēng)發(fā)。此圖中最左邊的2人身著進士服，持槐木護板，為選中的進士的代表；對面有4人，戴瓜皮帽，著庶民服飾，可視為落第考生的代表；于慎行的身后為2名差役，1人手捧紅花，與同僚在交談。畫面右下角有6人穿彩色服飾，可以視為參與鼓樂的樂手。圖中于慎行頭戴烏紗帽，身著紅色長袍，胸前的補片為水鳥，代表著他的身份是六品的文官。

⑤《陪祀南郊》（圖5）。畫面中的于慎行正等待在正陽門外，身邊有6個差役，所有人都著青色的“祭服”出現(xiàn)，于慎行的目光面對著城內(nèi)，城內(nèi)尚有霧氣升起。正陽門是皇宮的南門，也就是大前門，出大前門就是要去南城，結(jié)合《東阿于文定公年譜》可以解讀為于慎行陪皇帝去祭祀：“萬歷十二年甲申，十一月，陪祀于南郊。”此時的于慎行著祭服出現(xiàn)，就不難理解了。

⑥《殿陛起居》（圖6）。本圖是于慎行自己注解的題目，“是時，將官六人分日記注。起居午門，視事侍立。螭頭月終，藏書東閣”。萬歷三年，31歲的于慎行與王家屏、張位等5人值起居注。這里的“螭頭”暗指螭頭官，螭頭官是古代史官起居郎﹑起居舍人的別稱，負責(zé)撰寫皇帝日常言行與生活的記錄。在這幅畫中，于慎行端立在午門之內(nèi)，身著公服，執(zhí)笏板而立。午門外有幾名官吏在等待，于慎行在這里所說的“視事侍立”，非常恰當(dāng)準(zhǔn)確地表示出了自己工作的范圍職責(zé)，“藏書東閣”意為將所做的記錄作為檔案藏在東閣。

⑦《陪駕定陵》（圖7）。此圖中于慎行騎白馬，隨從3人，為外出的景象。遠處有山川樹木，還有代表皇家建筑的殿頂；近處有代表皇帝出行隊伍的云羅傘蓋和儀仗。《于文定公年譜》記載，萬歷十一年癸未九月，萬歷皇帝視察昌平陵墓的建設(shè)，于慎行同行并迎駕；萬歷十六年九月，萬歷皇帝再次視察昌平陵寢工程，于慎行與諸位同僚，一起陪同。此圖可以作為這幾次活動的代表性描述之一。

⑧《國學(xué)遣祭》（圖8）。此圖描繪了于慎行主持祭祀的場景。畫面正前方的公案上擺放著香爐、花瓶、燈燭等五供，參與祭祀的人員分列兩邊。圖中于慎行身著祭服，手持象牙笏板，頭戴七梁冠居正前方，主持祭祀活動，左右樂工6人，每個人都手持羽籥，準(zhǔn)備演奏，兩名差役手持燈燭，分列兩側(cè)。這種祭祀活動由于慎行掌管的禮部負責(zé)。這些活動如何進行都被明確地記錄在了《大明會典》中。萬歷年間，于慎行參與編纂、重修《大明會典》，在這方面他是一個專家。此圖現(xiàn)存于慎行的注解：“國學(xué)遣祭。萬歷庚寅二月，太學(xué)丁祭，欽遣行禮，辛卯八月亦遣一次。”

⑨《東皋課耕》（圖9）。于慎行辭官歸故里后，身著庶民服裝，在東阿城外、黃石山下，開始了耕讀漁樵的鄉(xiāng)居生活。對此圖于慎行做的注解是：“辛卯歸田，卜居黃石山下，門前有田數(shù)區(qū)，春夏之交，親課，蒼頭耕獲，亦時散發(fā)披襟，行游隴上，歲以為常。”這幅畫頗具田園詩意色彩，又略帶傷感落寞味道。于慎行47歲辭官歸隱之后，長達17年的鄉(xiāng)居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圖中遠處的建筑為東阿古城，與遠山、春柳共同勾勒出一幅寧靜致遠的鄉(xiāng)村圖景。圖中于慎行慈眉善目，須發(fā)皆白，2人牽牛耕種，2童子緊隨其后，共繪有5個人。

⑩《臨溪垂釣》（圖10）。圖畫中于慎行臨溪而坐，手持釣魚竿。背后有兩名童子，一童子抱古琴，一童子攜帶如意。河對面有兩位樵夫打柴歸來，畫面十分溫馨愜意。于慎行對此圖注解亦存：“城南十里溪上，有磐石盈畝，四岸青山，葺孤亭于溪畔，系舟柳間，時呼漁父舉網(wǎng)，以綸桿佐之。凡林間之適，若此甚眾，略舉二圖即焉。”

4 畫譜的價值

畫譜可以說是一部鴻篇巨制，作者耗時長達一年半，根據(jù)于慎行的描述和要求，盡量忠實地去還原了于慎行的生平狀貌。該畫譜并不是平均著墨，而是選擇了于慎行生涯中的重要節(jié)點來描繪。作品工筆重彩，嚴謹細致，對遠山、樓閣的背景描畫都一絲不茍。作者對宮廷生活、鄉(xiāng)村生活都很熟悉，對環(huán)境、事件及人物的細節(jié)把握得極為精準(zhǔn)，是一件難得的歷史佳作，是研究明朝歷史文化、于慎行個人生平事跡的重要歷史資料。其所蘊含的歷史信息極為豐富，其中兩點尤為值得關(guān)注。

①畫譜對于研究明朝官員服飾的價值。明朝建立之初，對服飾就有嚴格的要求，強調(diào)“貴賤有別，服飾有等”的禮制觀念。這一觀念經(jīng)過不斷修訂完善，最終形成了一套特色顯著的明代服飾體系，展示了豐富多樣中國古代服飾文化。作為史官和禮官的于慎行對文化禮儀是十分尊重的。畫譜中他著公服、朝服、常服、忠敬冠服，賜服、進士服、庶民服等形象，為我們研究明代官員服飾提供了大量實物資料。

②畫譜對于研究明朝禮儀制度的價值。于慎行作為禮部尚書，畫譜中的多個畫面描述的都是他參與國家的重大禮儀的場景，比如太學(xué)祭祀、陪皇帝出行、迎駕等。這些畫面中的環(huán)境、禮儀、用品、樂隊等都為我們提供了關(guān)于明代禮儀制度的第一手研究資料。

畫譜創(chuàng)作于1603年，至今已有421年。多年來經(jīng)過于氏后人的呵護保存、數(shù)次的重修、文物工作者的發(fā)掘整理，能夠基本保存完整，是十分難能可貴的。近些年來，對于畫譜的研究和保護，引起了于氏家族和社會各界的關(guān)注，對畫譜的解讀和分析，也將逐步深入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