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東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在老家農村的河邊,河面上到處是蓬勃的茂密綠影,那是鋪展開的水葫蘆。家里人說過,水葫蘆下必有收獲。周東很快從家里取來細密格子鋪陳的大網,撒進了河里,拖拽上的水葫蘆被扔在長長的鄉間泥路上,魚蝦從水葫蘆里鉆出來,周東俯身撿拾著往桶里裝。
又一網撒下去……
周東醒來時,天剛亮,看了下時間。一會兒,同村的兒時伙伴周盛會來。周盛和周東同齡,多少沾點親帶點故,小時候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后來,周東考上大學,去了城市,周盛留在農村,兩個人的人生軌跡自此迥異。
一個小時后,周盛帶著兒子周小強進了門,大包小包的東西堆在門口。周小強今年剛大學畢業。坐在潔凈寬敞的客廳,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亮晃晃的閃人眼睛。周盛搓著手,有點緊張,周小強的臉和周盛年輕時的臉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周東給他們沏茶,說:“家里都還好吧?”“好,好著呢。”“有一段日子沒來城里了吧?”“有好幾年了。”“小強長得和你爸年輕時真像,猛不丁地,我還以為穿越了呢。這次來,是來辦什么事嗎?”
話題一下子轉到了繞不開的正題,周盛緊張的表情稍有緩和,橫豎都要講。周盛說:“小強畢業了,你看你是做局長的,路子一定比較多,能不能給他安排一下?”稍有一會冷寂。周東在專心給他們倒茶,茶壺里噴香的茶水冒著縷縷水汽,緩緩地倒入杯子里,一股沁人的香味撲面而來,也彌漫了整個房間。“喝口茶吧。”又說,“小強是學什么專業的?”“工程技術。”“我們局這塊崗位都滿了,而且如果有空位也需要考試,競爭激烈。我建議你們還是多留心下,看外面有合適崗位嗎……”
臨離開,周盛要留下東西,周東不讓。周盛拗不過,下樓時,臉沮喪著,倒是周小強一臉云淡風輕。周盛嘆了口氣,說:“黃了黃了,這周東果然和大家講的一樣,六親不認,枉我和他小時候還一起長大。變了,變得不講人情了。”周小強抹了抹嘴,說:“爸,這茶葉不錯的,好喝,好香呀。”“好喝好香,你沒喝過茶葉呀!”周盛瞪他一眼。
送走周盛父子,周東陷入沉默。這些年,老家來找他這個城里當官的幫忙的人不在少數,出于原則,他誰都沒有幫。這也無疑把他推到了一個較為尷尬的境地,特別是每逢春節回老家,碰到鄉里鄉親,看他的眼神都帶著冷淡。日漸年邁的父母親也說他:“都是自家人,你就不能幫幫大家嗎?也給自己留條回家的路。”周東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吃東西。
一段時間后,周東在調研一家下屬單位時,在他們新進員工的名單上看到了周小強的名字,他愣了一下:這周小強,是周盛的兒子周小強嗎?
午飯后,周東有一個人散步想事情的習慣,走在下屬單位的院子里,這一片改造后的綠植,確實比以前好看很多,紅花綠葉相映成趣。周東緩步徜徉其中,不期然地碰到了周小強。果然是周盛的兒子周小強。
“叔好。”
“你在這里上班?挺好。”
“是的,叔。”
“你和你爸上回來找我,我沒給你安排工作,不會怪我吧?”
“不會呢,叔,我更希望靠自己的本事找工作。我和我爸說了好多次,他都不聽。”
“挺有志氣,很好。”
“叔……”
“怎么了?”
“你沏的茶好香,也特別好喝,我以后還可以去喝嗎?”
“當然可以。”
有人遠遠走來,兩人互相告別。
有微風輕輕吹過,周東的心情,一片陽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