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著調”是一個微信群名,幾個原本是一個單位的同事,后來各奔東西,隔三差五在群里小聚,你一句我一句說些沒油鹽的話,焦才人看大伙時常跑題,索性將群名改成“不著調”。
“不著調”的“著”在北方方言中讀“zháo”。一是指不服管束,工作或干活兒不安心、不踏實。例如:“那小子就是一個不著調的貨。”二是指辦事離譜,關鍵時刻指不上、靠不住。例如:“找他辦事的時候,人都不見了,真是不著調!”不著調,最早出自關漢卿《竇娥冤》第二折:“說一會那丈夫打鳳的機關,使了些不著調虛囂的見識。”即歇后語所說:唱戲敲銅盆———不著調。
據說“不著調”來源有二:一說是源于驢馬等牲畜不聽話。車把式套車時,一手牽著驢或馬的頭,一手拿著套夾板兒,嘴里不停地喊著“調,調,調……”直到驢或馬“調”到車轅里套上夾板兒為止。入套前,有的牲畜常因不聽“調”而遭鞭打。聽“調”的就是“著調”,不聽“調”的就是“不著調”。因此,比喻人不守規矩或不安心工作,常用“不著調”。另一說的是唱歌、唱戲、演奏樂器不合調子,叫作“走調”,通常說的“走調兒”就是“不著調”。而“調兒”“曲兒”都是有譜的,所以“不著調”也常常和“不靠譜”相關聯,后來引申為不正經、不干正事、不靠譜之人。
群名雖叫“不著調”,實際上大家蠻著調,只是在說話的時候有點率真,像袁枚《子不語》中的小和尚。五臺山有個禪師收了一個小和尚為徒,天天修行,從不下山。小和尚情竇初開,禪師決定帶他下山一轉。小和尚見了牛馬雞犬都不識,全憑禪師教他說:“此牛也,可以耕田。此馬也,可以騎。此雞也,可以報曉,此犬也,可以守門。”小和尚頻頻點頭受教。不久,一位妙齡女子走過,小和尚驚問:“此又是何物?”禪師怕他動心,正色告訴他說:“此名老虎,人近之者,必遭咬死,尸骨無存。”晚上上山,禪師問:“你今天在山下所見之物,可有什么心上惦念著的?”小和尚說:“一切物都不想,只想那吃人的老虎,心上總覺舍它不得。”亦類似《南史》給陶淵明寫傳,頌贊他與客對飲,自己先醉,即對客人說:“我醉欲眠,卿可去!”群內“率真亦如此”,說話似蘇東坡去找懷仁和尚,進門就喊:“禿驢何在?”懷仁答:“東坡吃草。”這樣真情真性的人,似更可貴可親,并無太難,卻不易得。
當然,歷史上也有不著調故事,流傳甚廣。大科學家牛頓有則軼事,他養了兩只貓,一只大,一只小。他為便利貓的出入,在門上開了兩個洞,一小,一大。他認為大貓不能進小洞,可不知道小貓能進大洞,開一個洞就夠了。這則故事不著調更因為,牛頓的家世并非貧寒。三百年前,他養貓總有仆人照看吧,何勞他親自看管?
另一則故事,曾經編入教材。
話說齊國宰相晏嬰當使者到楚國,楚國人因為他身材矮小,便在國門之旁開了一個小門,請晏大使從小門進。晏子拒絕說,到什么國進什么門。到狗國才鉆狗洞。我來到楚國該進什么門?進大國的大門,還是進小國的小門?楚國人不肯自認小國,只好請他進大門。楚國沒開始談判,先吃了敗仗。

直到上了大學才知道,晏嬰既然作為外交官訪楚,必非一個人。代表齊國出訪自然有一些隨從組成外交使團,騎馬乘車,前呼后擁,晏子決不能一個人徒步走來。使者個人的高矮顯不出來。而且城墻不是紙糊的,另開一門也不容易。這故事顯然不著調。
還有一個人特不著調,那就是書法家趙孟頫,他人到中年想置妾,又不好意思明說,就作了一首小曲給管夫人:我為學士,你做夫人。豈不聞,陶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有何過分?你年紀已過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
管夫人沒有像諸葛亮那樣七擒孟獲,而是一招殺敵,揮毫寫下:“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這首水和泥,立馬讓趙孟頫找到了調,從此不談納妾之事。
將不著調的事,拉到著調上來的還有金農。相傳一幫揚州人聯句,末了輪到某鹽商,必須用“紅”字作結。鹽商情急之下隨口謅出“柳絮飛來片片紅”。“揚州八怪”之一金農見鹽商下不了臺,出來救場,說這位老板其實是想說:“廿四橋邊廿四風,憑欄猶憶舊江東。夕陽返照桃花渡,柳絮飛來片片紅。”眾人上聽,連聲贊好。
“不著調”的群,游走在人間,話的是家常,談的是友情,偶爾也有類似趙孟頫不著調的想法,群里才女及時現身,讓話題回到調上來。“不著調群”實際上也有“調”,既不會指女為虎,也不會容忍人家指虎為女,這份小“調”,像一枚古雅可愛的小閑章上面印著朱文“真難得”三字。這年頭,還能在一個不著調的群里撞身取暖,真不容易。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編:王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