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今夜散了（組詩）

水流過

水流過

有人看到柔情

絲綢的平滑

不動聲色的力量

以及詩經描述的古典意境

而我看到

泥沙

野蠻

沖撞

像猛獸一樣的洶涌的破壞

和看盡千山的野心

自 然

暴風雨來臨

他要回家

把中午打開的窗戶關上

事實上

任何一場暴風雨

都快過人類

當天稍晚

他第二次回家

把關上的窗戶打開

晾干已經流到屋里的雨水

風雨和陽光

就這樣

從他窗戶進進出出

與真理無關

群舞中

所有舞者軌跡一致時

其中一個發生

哪怕些微變化

就會引起觀眾注意

天鵝湖的表演規則如此

所有的炒作

莫不如此

這只是簡單的方法

或者策略

而與真理無關

真理

既不在多數人手中

也不在少數人手中

真理

掌握在真理手中

集 訓

濃霧里

我即使站成一段樹樁

也不可能站成

一棵青松

我的渾身上下

不可能長出松針

這是基本事實

也是人類經驗

三十年前一起站過的人

也沒站成青松

而是腐朽了

他的墳前

長滿了雜草

這樣想的時候

我的心里也起霧了

不期而遇

下午去送材料

在某機關來賓登記簿上

看見自己

站在上周五的格子里

中間隔著七個人

與今天的我打招呼

我很擔心

他把我們的私事

大聲說出來

讓北斗七星聽見

現 狀

情緒和情感多于

詞語

詞語多于

箱包的空間

遲遲不能出發的

白龍馬

拴在茄子樹上

行者徘徊在

不遠的辣椒田里

應 景

經過兩天一夜

沙塵暴

終于塵埃落定了

今天萬里藍天

飄浮不多幾團白云

陽光明晃晃的

有些晃眼

“如果此刻有惡

那必定是陽光下的罪惡”

拐過加油站時

我想到了這個舊梗

那些年

每次去格爾木

最方便的火車都在夜間

即使坐在窗口

我仍像晚年的彌爾頓

眼前一片黑暗

所有風景

都在想象中展開

那時我多么渴望

有機會在白天坐一次火車

從西寧開始

目不轉睛

看那浩瀚壯麗的土地

像一軸巨畫

徐徐為我展開

然后在我目力盡頭

卷成天際線

象 征

上午出門

藍天剛被保潔過

萬里無云

澄澈透明

有風

微涼

正如當時的心情

后來進入會議室

燈光昏暗

烏煙瘴氣

空氣逐漸混濁

恰似現實生活

形 象

正與一位詩人閑談

主持人突然叫我上臺發言

因為緊張匆忙

忘記放下不久前

挽起的一只褲腳

雖然這粗俗的樣子

被擋在講臺背后

世上大多數詩人沒注意

但金銀灘上的小草

清楚地看見

一個農民下地歸來了

不過遺憾的是

金銀灘的草畢竟也是草

看見就像沒看見一樣

量變到質變

“敵情”一詞

反過來就是“情敵”

詞義的變化

完全符合現實邏輯

先出現敵情

敵情不斷積累

無數的敵情

累積疊加成為威脅

情敵浮出水面

牛魔王騎著避水金睛獸

量變到一定程度

終于完成了質變

離婚時帶走嫁妝

多年前認識了她

也認識了

她的許多朋友

相處了一些時候

彼此有點厭倦

有天早上突然發現

她不辭而別

消失在朋友圈

她帶來的那些朋友

也先后不辭而別

隨她而去了

雖然有點遺憾

但這實屬正常

結婚時帶來的嫁妝

離婚時一定會被帶走

甚至還會賠上

若干婚內共同財產

這不，我的部分朋友

也消失不見了

如果今夜散了

周末聚會時

他突然發現“如果”這個詞

于是愛不釋手

反復把玩，用它造句

如果我們干一杯

友誼就會地久天長

如果明天要下雪

如果果洛已經下幾場雪

航班就會取消

明天早上可以睡懶覺

如果愛吃蘿卜的

都是無辜的小白兔

如果想到你的嗓子如此亮

我將拜倒在馬面裙下

如果我們一人唱一首歌

會不會強人所難

如果明年你們來草原

我伸開雙臂歡迎

聚會即將結束

他還在喃喃自語

要是“如果”不是詞語

而是散發芬芳的果子

該有多么美妙

他說出最后的造句

“如果，如果今夜散了

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

【作者簡介】馬海軼，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青海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出版有詩集《秘密的季節》《公交站遇見豹子》、散文集《西北偏北的海拔》、文學評論《旁觀》等數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