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瞬間

母"親

輕下來，如同一片雪

這無力感，黑洞一樣

吞噬著她

她已認了命，一世的驕傲

被一把鐵輪椅束縛

她的自尊、人格，和倔強

也隨之變成眾多只溫順的羊

她已被苦難馴服。一次一次

用溫和的語言，讓父親扶她去廁所

她那么驕傲的一個女人

曾咬著筷子

生下我們兄弟姐妹六人

光

所有的床上，都躺著一束光

舊床單上的蘭草、凌亂的被子

一只貍花貓。都被光一一照亮

即便年老的母親躺在那里

光也毫不吝嗇地照耀了她

它并沒有因為她的蒼老

以及因為骨折后喋喋不休的吵鬧

回避她

當(dāng)我們把母親抬到輪椅上

推出屋子。更多的光再一次照耀了她

床上空蕩蕩的，只剩下那束光了

而母親的身邊

飛起了幾只蜜蜂。它們帶走了花香

卻把最后的果實

留給了人間

落在母親白發(fā)上的蝴蝶

最先盛開的是蜜蜂

緊接著是桃花、杏花、梨花

丁香、櫻花、牡丹……

那只落在母親白發(fā)上的蝴蝶

是最后開放的

她來得那么遲，仿佛為了

延緩一個人的衰老

她停留片刻，緩慢扇動翅膀

落在了一片樹葉上

她們走得如此緩慢，還沒來得及

爬上最高處的那朵向日葵

收集夜晚的眼淚和露水

太陽已經(jīng)落了下去

寫"信

你好，午夜的火爐

請把最溫暖的時刻給鄉(xiāng)下土屋中的老人

冬天的冰霜，因你的慈愛

會在早晨的玻璃窗上畫下美麗的倩影

你好，此起彼伏均勻的鼾聲

請把最美的睡夢

送給他，讓他回到自己的五六歲

讓他和自己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

說說話。你好，被收留的小野貓

感謝你用自己帶刺的舌頭

舔舐她粗糙的手背

她骨折的右手，還能拿起搟面杖嗎

他因為照顧她，賣掉一大一小兩頭牛

卡車拉走它們的時候

他對著揚起的灰塵

喃喃說了句：好歹生死在一處了

你好，吹過來的風(fēng)

請告訴我。父親的那句話

是說給牛聽的

還是說給人聽的

篝火晚會

篝火里，有月亮

篝火里，有笑聲也有淚珠

燈兒已經(jīng)夠亮了，但這還不夠

還需要月光、火苗

和陌生人的雙手

我才能忍住

淚水不流下。我才能忍住

不想你

這黑暗中的火光

洗白了大地、衣裳、臉龐

牽起誰的手跳舞、歌唱

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風(fēng)的一種

你是風(fēng)的一種，無論冷的還是熱的

你都走得那么匆匆。無論多少花香

為你開放又凋謝，你只不過是

攪動她悲傷的那一抹罪惡之力

在悲傷萌生之前

她們已經(jīng)綻開，她們已經(jīng)愛上了

不該愛的人

這被河流拉開的縫隙

裝了多少無妄之風(fēng)，草木搖曳

風(fēng)箏搖曳，淚水跟著搖曳

多少仇恨的種子在風(fēng)里飛揚

可偏偏屬于我的那一朵本命物

開出了耀眼的紅花

風(fēng)一吹，她就開花

風(fēng)一吹，她就凋謝

風(fēng)一吹，她就不停地

晃動草葉的露水

身邊的花已經(jīng)謝了

走吧，去有風(fēng)的地方

聽聽樹葉被卷起又丟棄的碎響

走吧，去有雨的地方

聽聽窗子內(nèi)，比雨聲更大的抽泣

走吧，去河灘。看看流水

擱淺的石頭

才是一條河的淚珠

走吧，沿著小路一直往下走

別回頭

別回頭。愛情的苦已被我嘗夠了

沿途的花撲倒又立起

立起又撲倒。她已經(jīng)擦了兩次眼淚

當(dāng)她第三次舉起袖口

身邊的花，已經(jīng)謝了

一樹花開

開在枝頭的花，不算花

在大風(fēng)中紛紛飛舞的花

才叫花

那一刻，她們多么快樂

那一刻，她們相擁著離開枝頭

美得讓人想哭

即便那是一場烈焰般的

自我燃燒和毀滅

即便那是一場奮不顧身

趕赴死亡的熱烈

但那才是一樹花開

最美的時刻

她離開得那么輕盈

像來不及愛就擦肩而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