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子的詩

天中山一日

——寄懷顏魯公

這一天，顏魯公受困蔡州，離死僅隔一張紙

這一天，顏魯公立筆為木

青鳥看見樹影長出嫩芽，和他說家鄉話

這一天，顏魯公洗手，滿手都是砂礫

一種折磨的必須就像取火的燧石

顏魯公縱身向火，如果不被攔住的話

天上的彩虹就會多一條繃帶

這一天下降了幾厘米，理想的身高是承重之后的

赑屃，將壓力傳導給俯臥的大地

這一天，李希烈想什么，沒人關心

這一天，一直在等一場大雨

那時還沒有宿鴨湖，但有野鴨前來報信

顏魯公見來者便拜了兩拜，無怪乎朱熹說他有忠而無智

但眉頭稍微一皺便是大智若愚

這一天，顏魯公氣炸了肺

山崩了幾厘米，死期不再可期

這一天，寸草從顏體中起身，看見了晨跑的學童

這一天是天上的一日，千年后

理想的身高并無絲毫增長

夜宿三門峽，想念廟底溝

如果有一條溝，我甘愿掉下去

這樣說不是我沒立場

替身比我還忙碌

你不在溝里怎能知道溝的幽深

你不在溝里怎能知道溝也會做文章

你不知道，鐵鍬已經躺下

我找了幾個晚上，幾個郁悶的下午

還是沒能找到它。也許這不太重要

但我確實像是在找一副手銬

將溝里伸出的一只手鎖在月光中

雖然，很多溝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又很難說不愛他們

但我還是想說，我只愛你的蒼老

早起的花瓣走在枯萎的路上

不許回頭——因為雨水和人類有過太多的交集

每一條溝都替換過旅館里的床。

蘇墳夜雨

獨來不得見，亂來更不得。

——題記

這里，可借陸游的掃帚掃一掃

也許會有蘇軾的二維碼

西北風吹簫，側柏頷首面向西南方

在這個夾角，支一把椅子

邀明月一杯黃縢酒

之前，李白的手就這樣舉著

一直沒有放下

而陶潛早已匍匐于曠野，托體同山阿

還有幾條掏耳朵的小路

杜甫打濕的唇齒，硬盤里的苦苣和酸棗樹

如3D打印機一樣需要發明

據傳，墓中什么都沒有

只有雨聲長長短短，停停走走

你想啊，拄著竹杖走來的布衣身后沒有猛犸象

明月的清輝罩住黃土，獨缺一首詩的應答

你前生就來過這里，心境繚亂

一只走馬燈里臥著一群小尾寒羊。

在岑河鎮偶遇邊塞詩人岑參

——兼致荊州的詩人朋友們

輪臺很遠，萬余里

詩很近，就在原地打轉

也可以這樣說，輪臺不遠

只要你不是跑步去的

詩雖近，托關系也不見得入門

飛走的砂石見識過心碎

腰斬的白草低吟過胡歌

舞北旋的美人如今難見到了

但蓮花裙還見得著

潁陽的落日，我先為你保管

既然很少寫信，那就別盼著家書

三十無富貴，就一輩子守著筆硯和老婆

儒生的話誰信啊

不如抱著石頭過日子

踏雪，也夢見過熱海翻騰，火山噴射

送酒的人還未到，就不要上樹爬高

人生的戰場很多，但菊花還是閑時開得好

菊花開得沒脾氣，睡蓮也沒有真的睡著

在秋收農場，我看見你留下的一頁賬單

你虧欠過什么，只有天知道。

森子，主要從事詩歌、評論、散文和繪畫創作。出版詩集《閃電須知》《平頂山》《面對群山而朗誦》《森子詩選》、散文集《若即若離》《戴面具的杯子》等。曾獲劉麗安詩歌獎、詩東西年度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