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描述

空貝殼

還記得它舔舐大海的樣子

濕潤而細小的舌頭" 卷起海浪

地平線起伏著" 像款款走來的愛人

迫不及待" 脫去藍色衣衫

海螺的回聲" 懸掛在燈塔頂端

繼續敲打" 銀河里孤獨星辰的門環

當貝殼張開" 蠢蠢欲動的嘴唇

使大海合攏來" 獨自吞咽滔滔苦水

當貝殼合攏" 則是退潮的沙灘

散沙般遺留著" 愛的遺跡

最后只剩下這只空貝殼

像一位年邁的盲人" 徒留的眼眶

蘆葦灘

長頸的白鶴" 模仿白云

歇在水面的塔尖上

沉重的肉身被水馱起

它有過短暫的輕盈

岸邊散步的人" 終于放下名譽

身后飄飛的衣衫" 有著松弛的弧線

蘆葦穿著藍灰色的長袍

像飽覽世事的長者" 佝僂著腰

窮極一生的攀爬" 距離天空尚遠

灘涂之上" 是一敗涂地凌亂的求索

此刻有一只青蛙" 拖著一串蝌蚪

它們在水里" 像蘆葦結出的果實

在蘆葦灘之外" 夜晚的燈光

將一座城市移居到水面

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夜里都不能安眠

他們在構思著" 明日非凡的早餐

不可描述

這些詞" 紛紛從指間跳到屏幕上

詩人措手不及" 沒有按住詞的外延

當語言被文字遮掩" 他寫下的新詩

已不是心事" 紅綠燈路口的張望

令一輛車的尾燈" 瞪著發紅的眼睛

文字在此刻不可描述" 變為砰的一聲

迷霧遮住人們的頭發" 潮水停滯處

露出慘白的空曠" 一道灰白色的光

有人跳著走過斑馬線" 像一首詩

另起一行" 他迎面碰著了許多新詞

只有一位慢吞吞的盲者" 拄著拐杖

用聽見的詞" 撥響了斑馬線稀疏的弦

旋轉

地球持續旋轉" 讓光均勻地照亮

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像一只黃毛的哈巴狗" 在地上打滾兒

露出了毛發稀疏的白肚皮

我們接受這樣的朗照" 給事物命名

為死去的事物" 挖出足夠大的坑

我們也選擇陰影地帶" 各揣心思

禮節地擁抱" 相互贊美

然后轉過身去" 被一縷光帶回熟悉的場景

學著為日子計數" 給夢想寫作文

有些時候我們閑下來" 就會讀書

看看一些文字的字面意思

當我們轉身的時候" 文字也轉身

嘲笑我們" 并不清澈的眼睛

夕光

沿著夕光里獨自上山的小路

他把佝僂的腰" 略微正了一下

骨節發出聲響" 像那些長滿青苔的石階

爬到半山腰" 又回頭望了一眼

植物披上金黃色的外氅" 勾著頭

盤點懷里為數不多的果實

山寺里的鐘聲落下來" 渾圓锃亮

總是讓植物含糊不清

他沒有果實" 就把懷里的紐扣盤來盤去

夕光穿過那些扣眼" 拉出呼吸的線頭

當他把目光從山頂收回來

夕光也跟著下來" 絮在他頭頂

像一只金黃色的鳥窩

向空曠的夜色" 拋出了夕光的大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