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刺莓的夏天

和刺莓果相像的，不正是這蜻蜓的復眼嗎？

夏天說來就來了，天瞬間熱得像著了火，山野間的綠濃稠得要往下掉，路旁的野花一夜之間全開了，池塘里的青蛙像是比賽似的紛紛亮起了歌喉……剛下地回來的父母邊給牛卸套，邊議論著黃了梢兒的麥子，我知道過不了多長時間，就要開始割麥子了。

卸完套父親牽著牛去河邊飲水，母親進屋做飯，經過我跟前時，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刺莓果，看著面前一顆顆誘人的鮮艷的“紅瑪瑙”，我激動地跳了起來：“呀，刺莓果熟了？”剛放學的姐姐聽到我的尖叫，放下書包飛跑過來，我正剝了一顆塞進嘴里，牙齒輕輕一碰，酸酸甜甜的汁水剎那間涌出來，在口腔里橫沖直撞一番，又酸爽到了心里。姐姐吃酸不得勁，只一顆，就酸得扭曲著五官，惹得我笑個不停。

“頂上紅的不多，過幾天，就全紅了！”母親的聲音從灶房飄出來，“草叢里有蛇，過幾天放芒假了，讓姐姐帶你去！”

野刺莓是老家鄉下常見的野果，多生長在山坡、林地或路旁陰涼處，枝條呈花束狀，藤蔓纏纏繞繞，一長就是一大片，枝干上有尖刺，邊緣有鋸齒的葉子看著像一把把對稱的小扇子。成熟的刺莓果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是由米粒大小長的水晶粒團聚成的球形。那時候的心里，老覺得刺莓果跟“哪個”特相似，可究竟是哪個，一時又對不上，直至上班后，在單位的小花園里，一只紅蜻蜓懸停在我面前，多年前的懸疑終于有了答案——和刺莓果相像的，不正是這蜻蜓的復眼嗎？

成熟的刺莓果紅紅的，水靈靈的，似乎風搖一下，那鮮甜的汁水都會溢出來，紅得發紫時味道最甜。那年月能吃到的水果不多，漫山遍野的野刺莓就是大自然饋贈給我們的夏日美食，據說蛇也貪戀刺莓果的美味，經常盤伏在野刺莓叢里。大點的孩子有經驗，在采摘刺莓果前，都會先拿枝條捅繁密的藤蔓制造出大聲響，等過一陣才大著膽子上前采摘。

每年麥熟季節，野刺莓也熟透了。等麥子拉進打麥場，排隊候著進碾場時，我就纏著姐姐要她帶我去摘刺莓果，姐姐拿眼瞅父親。

“去吧，等你嬸子碾完，輪到我家估計后半晌了！”父親擺擺手，“不要讓刺扎了，那里面有蛇，也要當心！”

在打麥場邊嬉鬧的孩子聽說要去摘刺莓果，都嚷著要去。野刺莓最多的地方就是林地邊上，遠遠望著，濃綠的灌木叢宛如開滿了擠擠挨挨的小紅花。姐姐先讓我們離遠一些，她靠近刺莓叢，撿起幾個石塊擲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只聽姐姐一聲令下，孩子們迫不及待地涌進了灌木叢，有的敞開口袋，不斷往里面塞，擠破的刺莓果的汁水染得衣服上一片殷紅；有的邊摘邊往口里塞，臉上一副陶醉的神情，樹林里的空氣都溢著刺莓果的酸甜味。突然，正在邊上采摘的磊磊尖叫一聲，撒腿往這邊跑來，邊跑邊喊：“姐，土蜂窩，快跑……”

姐姐看著一團土蜂追著磊磊過來了，一把扯過我：“你帶大家往東邊的麥地跑，那里有割麥子的大人。”

我大喊著：“跟著我，大家往麥地沖呀！”

姐姐抱著最小的丫丫，用衣服罩著丫丫的頭，踉踉蹌蹌跑在最后面，麥地里正在割麥子的拴柱叔，急中生智抓起兩把麥秸稈點燃了，迎著蜂群撲過去，一會兒，土蜂群就被驅散了。

姐姐頭上被土蜂蜇了兩個包，臉腫得跟臉盆一樣大，眼睛瞇成一條縫，我心疼地喂了姐姐一顆最大最紅的刺莓果，姐姐酸得嘶嘶著嘴，隨后她沖我豎起大拇指，含混著聲音說：“我弟帶著大家往前沖，像個解放軍！”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幾年追著看《南征北戰》《鐵道游擊隊》，看得我做夢都想成為一名解放軍戰士。

野刺莓的成熟期很短，隨著新麥子入了倉，刺莓果也就難覓蹤跡了；要再想吃到酸甜美味的刺莓果，那只能耐心等待來年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