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貴的史料

[摘要]""" 英國傳教士陶然士（T. Torrance）曾長期在中國四川居住，親身經歷過1933年四川疊溪地震。1934年7月，他又到地震現場進行考察，事后寫成The Tieh-chi earthquake of August 1933 and afterwards（1933年8月疊溪地震及震后情況）一文，同年11月發表在The West China Missionary News（華西教會新聞）上。本文介紹了陶然士的生平和他在疊溪地震時的經歷，披露了《1933年8月疊溪地震及震后情況》一文的主要內容，并進行了評述。陶然士在他的文章中對疊溪地震災害及其次生水災的記述基本客觀真實，不少細節可以與地質學家常隆慶的《四川疊溪地震調查記》以及后人的研究成果相互印證，具有一定的科學價值，是又一份珍貴的地震史料。并對進一步發掘有關地震史料等有關問題提出了建議。

[關鍵詞] 陶然士; 疊溪地震; 歷史地震資料

[DOI] 10.19987/j.dzkxjz.2023-079

0" 引言

一個偶然的機會，筆者結識了中國民間文化學者吳達民先生。不久，得到了他贈送的《陶然士作品選譯》（圖1）一書，這是吳達民和四川大學博物館諶海霞館員組織幾位年輕學者翻譯的，2016年由巴蜀書社出版，書中收錄了英國傳教士陶然士（Thomas Torrance）于1934年11月發表在The West China Missionary News （華西教會新聞）上的The Tieh-chi earthquake of August 1933 and afterwards （1933年8月疊溪地震及震后情況）一文[1] ，該文是有關疊溪地震的又一份重要的歷史地震資料。在此之前，國內地震界似乎沒有人知道陶然士也曾經調查過疊溪地震，更不知道這篇文章的存在，有必要對此做一介紹。

本文所述的疊溪地震，系指1933年8月25日發生在中國四川省茂縣疊溪鎮的7?級地震，現在一般英譯為Diexi earthquake，在過去的英文文獻中，曾采用過Tieh-chi earthquake或Dieh-shi earthquake的稱謂，特此說明。

1" 陶然士及其在疊溪地震前后的經歷

陶然士，即英國傳教士Thomas Torrance （1871—1959），在一些文獻中，他的姓名也曾中譯為托馬斯·托倫士，但更為通用的譯名是陶然士，汶川等地的老百姓則稱他為陶牧師。從1896年開始，他就來到中國，長期在成都、汶川等地居住，從事傳教活動，直至1935年返回英國。他精通漢語，是一位漢學家，最早把《華陽國志·蜀志》翻譯成英文介紹到國外；他同時還是考古學家和人類學家，是英國皇家地理學會的會員、華西邊疆研究學會（The West China Research Society）的榮譽會員，曾執教于華西協合大學（今四川大學的前身之一），也是華西協合大學博物館的開創者之一。他曾多次到岷江上游地區考察，對羌族文化有比較深入的研究，著有《青衣羌?羌人的歷史、習俗和宗教》一書和數十篇論文，堪稱近代向世界介紹中國羌族及其文化的第一人（圖2）。

1933年夏天，陶然士與葛維漢（David Crockett Graham，1884—1962，美國傳教士、人類學家，華西協合大學博物館館長）、莫爾思（William Reginald Morse，1865—1945，美國傳教醫師、華西協合大學醫學院創始人，華西邊疆研究學會首任會長）、劉延齡（R. Gordon Agnew，加拿大醫師、著名牙科專家）等外國學者及幾名大學生組成華西協和大學羌區考察隊，前往岷江上游地區考察，原本打算赴汶川、茂縣、松潘一線，實際上此行只到了汶川、理番和雜谷腦等地，并沒有到達茂縣和松潘。

據葛維漢自述，他們于1933年7月21日到汶川縣城（今汶川縣綿虒鎮），8月22日到達理番（今理縣薛城鎮），次日到雜谷腦（今理縣政府所在地）。8月24日起大早趕回汶川，準備5天后回成都[2]。

8月25日，茂縣疊溪發生7? 級大地震，山崩城陷，岷江斷流，死傷慘重。地震時陶然士與葛維漢正在汶川縣城（綿虒鎮）的福音堂內，親身經歷了這次大地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好在當地距震中的直線距離尚有近80 km，屬于地震的外圍地區，雖然震感相當強烈，也有破壞和傷亡，但并不十分嚴重，考察隊的成員也安然無恙。震后他們就匆匆離開汶川，并于8月31日和9月1日分別回到了成都。后來他們也沒有受到地震堰塞湖潰決次生水災的侵擾，還算是比較幸運的。

葛維漢在他的日記中記敘了地震時親歷的情景：“8月25日下午，我們經歷了一次持續約四分鐘的強烈地震。大約三小時后，又經歷了一次余震。巨大的山石滾滾而下，濃煙蔽日！河對岸有一人遇難。” [2] 地震時，“霎時間山崩地裂、墻倒屋塌，飛沙走石、天昏地暗。隨后人們奔走號哭，有數人死亡，傷者甚眾（此處當指綿虒附近的傷亡情況?本文筆者注）。后得知疊溪鎮（Dieh Shi）沉入了岷江（原文如此?本文筆者注），岷江被阻斷形成堰塞湖，到10月底（原文如此，應為10月9日?本文筆者注）堰塞湖潰壩，洪水直瀉灌縣，毀壞了汶川和威州部分城區，沿途卷走了兩岸的房屋、寺廟、橋梁、莊稼以及成百上千人。”[2]

疊溪地震發生后的第2年，1934年7月，陶然士與另外兩名外國人專程來到疊溪進行現場調查，事后由陶然士執筆，寫成了The Tieh-chi earthquake of August 1933 and afterwards （1933年8月疊溪地震及震后情況）一文，發表在The West China Missionary News（華西教會新聞）1933年11月號上（圖3）。

2" 陶然士對疊溪地震災害的記述

陶然士的這篇文章并不長（原文僅5頁，中譯文僅3000多個漢字），全文沒有分章節，依次記敘了疊溪鎮簡況、地震時的情景、地震造成的崩塌和石流、疊溪所在的臺地（平原）的破壞、堰塞壩與堰塞湖的形成、堰塞湖的潰決、周邊地區的破壞、擬進行的疏浚工程等方面的內容，文中沒有圖件、表格和照片。現將有關文字簡要摘錄如下（以下的中文譯文基本引自《陶然士作品選譯》[1] 一書中劉郅聆的譯文，但對所有的數量詞均按英文原文重新進行了訂正，并在括號內折算為公制，括號內的其他注釋文字亦為本文筆者所加）。

他寫到：“1933年8月，這個小鎮在地震中覆滅。這場災難讓疊溪成為一片廢墟，地震引發的崩塌阻斷岷江水，形成了一些堰塞湖。雖然關于這場災難有許許多多的報告，但是，直到今年夏天在三個外國人來訪之后，這場空前的天災才被外界知曉。”（注：疊溪地震發生后，中國國內眾多媒體早已作了大量報道，此事已驚動朝野。此處的外界（outside world）應指西方社會）。

“在地震的那一天（注：1933年8月25日），群峰晃蕩，濃密的塵暴瞬間遮蔽了天日。附近的居民都伸手不見五指。地面咆哮震動，劇烈搖晃了似乎很長時間。”

“地震不是只有一次，而是連續幾次（注：據當時世界各地多個地震臺站的記錄，疊溪地震為主震—余震型，只有一次主震，此處可能包括一些震感明顯的強余震在內）。兩岸陡峭的山峰上，大量的山體、山石、樹木被震落下來。廣闊的山坡上完全光禿。山崩中，灌木和高處的植物順著滑坡跌落到低處的山谷中。村莊、房屋、路旁的旅館被壓垮、崩塌，壓死了所有的居民。無論人還是牲畜，都沒能幸免。只有那些在田野勞作，又恰好在沒有滑坡的地方的人才僥幸躲過一劫，幸存下來。偶有一兩個在一起的人，只能在極度恐懼中抓牢對方。”

“疊溪后面的山裂開了，形成了幾道巨大石流，這些石流交匯在一起向下沖擊平原。這些石流鑿開了平原表面南端的三分之二，將它斜推至下面的山谷。整個小鎮還有城墻和滑坡一起往下滾。”

“滾滾而下的山體只有在遇到對面的山體的時候，才會被堵住，停下來。這些山體填塞峽谷，在河床中形成了巨大的大壩。現在只能看見小鎮東北面城墻的一些大長方體石頭，而它們在河邊離原來的位置2英里以上（注：約合3.2 km以上），除此以外，再也看不見小鎮的任何痕跡。”

“一條石丘保護了疊溪平原上面的三分之一。但是這保留下來的三分之一下沉了80到100英尺（注：約合24～30 m）。山坡上一條長長的清晰的劃線，顯示出了它原來的位置。”

“平原上面的三分之一與下面的三分之二之間，有300碼（注：約合270 m）長的斜坡，斜坡中有許多深深的裂縫。”

“除了在河床中的一座由平原上的泥土形成的大壩（注：指已潰決了的疊溪堰塞壩）之外，還有另外兩座由山體滑坡形成的石頭大壩。這兩座中的第一個，在抵住了平原上面的三分之一的巖石丘的對面。在高度上，它其實比最底下由平原上的泥土形成的大壩還要低。但是它造成的永久的堰塞水域（注：指現存的小海子），寬1?英里（注：約合2.4 km），長3英里（注：約合4.8 km），因為這里是兩條峽谷溪流（注：指松平溝和魚兒寨溝）匯聚到岷江的地方。”

“在平原盡頭北面的兩英里外，形成了最大的大壩，約400碼寬（注：約合365 m），由巖石和石頭堆積而成。大壩形成的堰塞湖（注：指現存的大海子）有8英里長（注：約合12.9 km），在下面有2英里寬（注：約合3.2 km）。”

“地震后的一個月，形成堰塞湖的大壩崩塌了（注：疊溪海子的潰壩日期為10月9日，此處應為地震后的一個半月）。大壩攔截的水，以及大壩中間形成的小一點的堰塞湖中的一部分水，數百萬噸都沖流而下，將山谷中的寨子以及所經之處的一切一掃而空。在岷江與黑水支流的匯流處，洪水也涌進了黑水谷6英里（注：約合9.7 km），淹沒了沙壩村莊。除此以外，茂州上面的四個村莊、下面的三個村莊都未能幸免。洪水繼續向下。數千人在那個可怕的夜晚殞命。因為洪水來臨的時候是在夜里，人們都在睡覺，即使人們聽到洪流轟鳴，也很難在黑暗中逃命。”

“疊溪西部的黑水地區，死亡人數同樣眾多。有800余人失去生命。”（注：當時黑水地區屬茂縣管轄，常隆慶的調查報告給出“蘆花黑水各寨”死亡1345人）。

“40英里（注：約合64 km）外的兩座城市?茂州和松潘，相比之下幾乎沒有在地震中遭受損失。地震波及的區域從疊溪向西北延伸。人員傷亡、財產損失，永遠無法估計。”

3" 初步認識和建議

（1）陶然士對疊溪地震的記述基本上客觀真實，他的文章具有一定的科學價值。

陶然士對疊溪地震現場的調查時間晚于地質學家常隆慶、水利專家周郁如、地質學家周曉和和地理學家徐近之，早于攝影家莊學本。陶然士本人不是地震或地質方面的專家，該文也并非專業的考察報告或學術論文，但他對于疊溪地震災害及其次生水災的記述仍然是比較客觀可靠的，與當年常隆慶等人的考察報告以及后人的研究成果相當吻合，可以相互印證，具有一定的科學價值。

例如：

陶然士文中“平原本身有5華里長，寬度不等，大約2華里”[1]。這里的“平原”（plain）指的是疊溪鎮所在的臺地，當時疊溪地區還沒有精確測量的大比例尺地形圖，根據震后的地圖估計，這片相對平緩的臺地（從較場到疊溪）長約2.5 km（5華里）、最寬處約1 km（2華里）是大體準確的。

該文對于疊溪平原（臺地）在地震時所受破壞的描述與常隆慶[3]的調查結果一致，對于疊溪古鎮重要性的記述符合歷史事實，對疊溪古鎮破壞情況的記述也符合事實。

該文對于岷江干流上3道堰塞壩的描述符合事實，特別重要的是，他明確指出最下面的那道堰塞壩（疊溪海子壩）的高度超過了第2道堰塞壩（小海子壩），與常隆慶的考察結果一致。

該文對堰塞湖淹沒范圍的記敘基本符合事實，尤其值得稱道的是，文中所給出的大海子的長度為8英里（注：約合12.9 km，亦即約25.8華里），與常隆慶[3]考察報告中的“約有二十五里之長”非常接近。

陶然士還明確指出“在岷江與黑水支流的匯流處，洪水也涌進了黑水谷6英里（注：約合9.7 km）， 淹沒了沙壩村莊（注：今茂縣沙壩鎮）。”[1] 而常隆慶也記載“沙壩全村沖去死四十四人” [3]，兩人的記述基本吻合。

從現有資料來看，陶然士與常隆慶兩人并沒有什么交集，常隆慶的調查報告直到1938年才正式發表，此前雖然有石印本出版，但印數極少，發放面很窄，陶然士在1934年11月以前看到常隆慶報告的可能性極低，文本對照也看不出有任何引用甚至抄襲的痕跡，陶然士的調查工作及文章應當是獨立完成的。

當然，陶然士的文章遠不及常隆慶的調查報告專業、詳盡、全面和深入，有一些數據也不準確（如疊溪海子潰決的日期），兩者相比，差距是明顯的。但基于當時的歷史條件，作為非專業人員，能夠完成這樣一次現場調查，寫出這樣一篇記述，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

（2）建議在修訂續編地震歷史資料匯編時，將陶然士的文章增補進去。

對于陶然士等人親歷疊溪地震的情況，他們對疊溪震區的考察，以及陶然士本人的這篇文章，中國地震學界過去并不知曉。在《中國地震資料年表》《中國地震歷史資料匯編》《中國地震歷史資料拾遺》《四川地震資料匯編》《四川地震全記錄》《阿壩州歷史地震研究與資料匯編》《阿壩地震史鑒》等重要文獻中均無只言片語提及。建議今后在重新修訂《四川地震全記錄》等地震資料匯編時，增補有關內容。在摘編收錄陶然士的《1933年8月疊溪地震及震后情況》一文的有關文字時，建議以英文原文為準，對中譯文重新予以校對審定。

（3）值得進一步發掘的史料。

陶然士等人1934年7月赴疊溪地區考察的詳情，尚需進一步挖掘。文中提到的“三個外國人”中，除了作者陶然士以外，還有哪些人？考察的具體過程，文中也并未提及，均有待于進一步考證。其他參與者是否留下了文字材料、照片或圖件，值得進一步追蹤。

陶然士本人精通攝影，曾攝制了不少川西地區的照片，包括疊溪古鎮在地震前的珍貴照片。他在疊溪地震現場考察時是否也攝有照片？是否留存于世，也值得進一步追蹤。

與陶然士一起在羌區考察，并一起經歷了疊溪地震的著名學者葛維漢，當時曾寫有日記，對這次地震有所記載，事后還寫有涉及到這一段經歷的《夏日羌人地區的采集之旅》等文章。遺憾的是，至今我們尚未見到這些文獻的原文，尚需進一步搜尋。葛維漢本人還有沒有關于疊溪地震的其他文獻和照片留存于世？也是值得挖掘的。

還可以把眼界放得更寬一些。過去，我們對中國歷史地震史料的收集，主要集中于豐富的中文文獻，現在雖然也開始注意到對外文文獻的收集，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可能還有進一步挖掘的余地。包括清末和民國時期在上海等地曾出現過的不少外文報刊，也包括一些外國人的日記、書信等私人文獻，都值得我們留意。

特別感謝吳達民先生提供的資料與幫助！感謝兩位審稿專家所提出的寶貴意見！

謹以此文紀念疊溪大地震90周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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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向玉成、肖萍. 華西邊疆研究學會外國會員的康區游歷考察及其影響[J]. 青海民族研究，2015，26（4）：8-14""" Xiang Y C，Xiao P. Investigation in Khamas of foreign members of the West China Border Research Society and its academic impact[J]. Qinghai Journal of Ethnology，2015，26（4）：8-14

[58]常隆慶. 四川疊溪地震調查記[J]. 地質論評，1938，3（3）：251-292""" Chang L Q. Diexi earthquake survey notes of Sichuan[J]. Geological Review，1938，3（3）：251-292

Precious historical documents： T. Torrance’s The Tieh-chi earthquake of August 1933 and afterwards

Xu Jiting1， Hong Shizhong2， *

1. Earthquake Disaster Prevention Administration of Aba Tibetan-Qiang Autonomous， Sichuan Barkam 624000， China

2. Chengdu Emergency Management Bureau， Sichuan Chengdu 610042， China

[Abstract]"""" British missionary T. Torrance lived in Sichuan， China for a long time， and he personally experienced the Diexi （Tieh-chi） earthquake in Sichuan Province in 1933. In July 1934， he visited the site of the earthquake， then wrote the article The Tieh-chi earthquake of August 1933 and afterwards， which was published in the The West China Missionary News in November of the same year. Torrance’s life and his experience during the Diexi earthquake are introduced， and the main contents of the article The Tieh-chi earthquake of August 1933 and afterwards are disclosed and reviewed. Description of the Diexi earthquake disaster and its secondary flood in Torrance’s article is basically objective and true. Many details can be verified with geologist Chang Longqing’s Investigation report on Diexi earthquake of Sichuan and the research results of later generations. It has a certain scientific value， is also precious earthquake historical documents. Besides， some suggestions are put forward for further excavation of historical earthquake documents.

[Keywords] T. Torrance; Diexi earthquake （Tieh-chi earthquake）; historical earthquake documents

作者簡介： 徐吉廷（1955-），男，高級工程師，主要從事地震預測和歷史地震的研究。E-mail：17221833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