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資本投資與企業海外經濟糾紛的有效治理

摘 要：隨著越來越多中資企業走向“一帶一路”，企業面臨的經濟糾紛也越來越多，如果不妥善處理，不僅會導致經濟損失，也會對國家形象帶來負面影響，由此引出企業海外經濟糾紛治理問題。文章基于云南大學“海外中國企業與員工調查（OCEES）”數據庫，構建了多元Logit模型，實證檢驗了企業社會資本投資對中資企業海外經濟糾紛的治理效能。結果表明，微觀層面的企業社會資本投資顯著影響了中資企業面臨經濟糾紛的解決機制選擇。中資企業的社會資本投資越多，在發生經濟糾紛時越大概率采用協商等低成本的解決方式。宏觀層面的國際關系因素對企業社會資本的治理效能具有顯著調節效應。其中，東道國的良好的政治環境、雙邊關系可以有效替代社會資本投資，良好的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能夠顯著促進社會資本的治理效能。異質性分析發現，企業社會資本投資對經濟糾紛的治理效能在國家和城市類型間存在顯著差異，在東南亞國家的促進作用大于非東南亞國家，在商業城市的促進作用明顯大于非商業城市。基于此，文章建議海外中資企業要注重加強對東道國的社會資本投資，國家也需要加強雙邊關系、加大中國國家形象傳播力度，助力企業社會資本更好地發揮對經濟糾紛的治理效能。

關鍵詞：“一帶一路” 經濟糾紛 社會資本 海外利益保護 經濟社會學

DOI：10.19592/j.cnki.scje.420821

JEL分類號：O17， F14， F21" "中圖分類號：F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 - 6249（2024）12 - 105 - 19

一、研究緣起與文獻綜述

在我國和沿線國家的推動下，“一帶一路”沿線很多國家的經濟建設得到了穩定發展。從單項目投資到組團式搬遷，中國企業“走出去”的越來越多，我國與沿線國家的經貿活動也日益頻繁。但是，“一帶一路”沿線各國在經濟、政治、法律、文化等各方面與我國差異較大（張述存，2017）。中國企業在追求經濟利益時，缺乏對當地法律法規、宗教文化、風俗習慣等的了解，雖然給東道國帶去了市場繁榮和經濟增長，但是遇到的企業經濟糾紛也越來越多，比如與政治摩擦、環保因素、宗教信仰等相關的經濟合同糾紛，與知識產權、所有權、經營權等相關的經濟侵權糾紛等。根據 CGIT 數據庫統計，2005年至2019 年，中國企業海外投資項目遇阻或失敗的案例共290起，損失總金額達 761.7 億美元（黃巖和王笑嫻，2023）。如果不妥善處理好企業經濟糾紛增多的問題，讓其愈演愈烈，不僅導致企業經濟損失，也會給我國的國家形象帶來負面影響，影響“一帶一路”建設的高質量發展，由此引出企業海外經濟糾紛有效治理問題。

一方面，完善經濟糾紛解決機制是提升治理效能的重要途徑。企業海外經濟糾紛的解決機制主要有訴訟、仲裁、調解、協商四種方式（黃文，2006）。訴訟和仲裁主要是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成本高、耗時長，不是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方式的最佳選擇。長期以來一直存在一種錯誤的觀念，認為只有訴訟才是解決經濟糾紛的最有效方式（黃文，2006），但是近年來受“全球公民社會運動”的影響，使得通過訴訟來解決企業海外經濟糾紛面臨“人權保護”“環境保護”“文化保護”等的阻礙（陳南睿，2023）。訴訟方式不利于節約成本和糾紛的及時化解，甚至可能會激化矛盾（黃文，2006），同時也不利于傳播中國良好的國際形象。仲裁的成本相對小些，但存在法律主權過度擴張的風險，同時受制于沿線國家的信任度影響（初北平，2017）。加之近年來國際仲裁越來越表現出強化東道國權益保護的傾向（余勁松，2011），進一步增加了仲裁保護企業海外投資利益的難度。調節機制較于仲裁和訴訟方式更加中立和靈活，可以通過行政和司法機構調解解決，也有通過中間人調解解決的。一些學者認為有必要構建調解前置機制，秉承共商共建共享原則，基于利益與情感基礎，更多在經濟糾紛中使用調解形式（胡泓澤和黃暉，2022）。但受制于跨國調解機制發展的不完善，現實中的中資企業在面臨海外經濟糾紛時較少采用調解方式。具體到本文所采集的1818件中資企業海外經濟糾紛樣本中，通過調解解決的樣本只有2個。盡管一些學者提出建立國家層面的聯合調解和國際調解中心來完善跨國調解機制（袁發強，2018），但這種策略尚沒有獲得沿線國家的普遍接受。因此一些學者建議要大力發展協商解決機制，認為其不但簡單、快捷、靈活、成本低廉，而且涉及面窄，牽涉的人少，可以防止糾紛波及的范圍擴大，減少曠日持久的經濟糾紛帶來的信譽損失，是最有效的海外經濟糾紛解決方式（黃文，2006）。

另一方面，鑒于國際事務的復雜性，經濟糾紛解決方式的選擇與治理效能取決于多方面因素。現有研究從宏觀的制度層面與國際關系層面對此進行了討論。在制度層面，一支文獻強調不同國家的法律環境對國際商事仲裁的影響（Karamanian，2013），認為中資企業應該在環境機制較好的國家進行投資，避免經濟損失（鄧玲和王芳，2018）。另一支文獻強調了國家在企業海外利益保護相關制度建設與國際關系治理中的關鍵位置，政府可以從觀念認知和制度合作的戰略高度出發，調控海外利益拓展方向和速度、降低風險強度（肖晞和宋國新，2019）。目前，中國政府已經建立起包括外交保護制度以及雙邊多邊貿易協定（陳積敏，2014）在內的企業海外利益保護體系。同時，借鑒美國以非政府組織、智囊機構等民間力量充當企業海外經濟糾紛解決助手（王發龍，2015）、日本通過幫助東道國生活改善環境保護以提升日本國家形象的出海策略（楊達，2020），中國政府大力推動“公共外交”，比如開辦孔子學院、合辦高等學校、舉辦文化活動、國家形象宣傳片等（王發龍，2015），加深“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對中國的了解，增強文化交流，提升中國國家形象。但是，由于“一帶一路”沿線一些國家存在政局不穩、法制不完善等政治風險，加之國家之間的地緣戰略博弈、大國競爭等因素影響，增加了沿線國家和國際環境的不確定性，客觀降低了國家關系治理在協商解決經濟糾紛中的效度（肖晞和宋國新，2019）。此外，一些學者認為，政府主導的“公共外交”由于“官方色彩”和“政府行為”較強，缺乏當地民眾深入參與的微觀基礎和互動空間，不符合部分國家的受眾習慣（李志永，2012），并未充分達到其期望效果（王玉主和李博藝，2020）。鑒于單純依靠國家關系和“公共外交”治理企業海外經濟糾紛存在局限性，本文提出以微觀企業為主體，通過開展企業社會資本投資，增強海外經濟糾紛治理能力的社會邏輯機制思路。其邏輯是企業通過在東道國開展社會資本投資，在當地建構身份認同和利益認同（修豐義和王發龍，2022），通過社會聲譽機制（Putnam et al.，1992），形成中資企業海外利益“官民結合”的保護合力（高凌云和程敏，2021），構建有利于采用協商方式解決經濟糾紛的社會環境。

現有文獻已經充分揭示了社會資本有利于企業獲得社會多方的支持（邊燕杰和丘海雄，2000）、增強企業的持續競爭優勢（周小虎和陳傳明，2004），從而提高企業的投資效率（趙瑞，2013）。企業經濟糾紛治理屬于企業投資治理的一部分，社會資本可以在多方面發揮糾紛治理效能。從糾紛處理的有效性來看，鑒于仲裁或者訴訟等法律程序耗時耗力，企業傾向于首選利用自己的社會資源協商解決經濟糾紛（張華和吳月，2019）。從利益認同的視角來看，海外中資企業通過社會資本投資，建立起各種社會聯系和關系資本，更容易建立起一種高質量的溝通渠道和沖突解決的溝通交流氛圍（Graca et al.，2015），也更容易與當地企業建立起親和性、長期性的合作交往關系和利益共享關系（Felzensztein et al.，2015），高度合作和利益共享的交往關系更傾向于通過協商等有效方式解決糾紛。從社會聲譽的視角來看，企業通過社會資本投資，嵌入當地社會，融入當地社區，理解當地文化，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可以獲得當地老百姓的認可，為企業贏得社會聲譽（楊玲麗，2021），對企業海外利益保護產生正向效應（馬骦，2019）。從身份認同的視角來看，企業通過社會資本投資，發展與當地企業、當地員工、當地居民、當地政府官員等多方的良好關系（楊玲麗，2021），獲得多方的信任與支持，進而建構起身份認同（Putnam et al.，1992），更利于企業和當地政府推動以協調方式解決糾紛。從國家聲譽的視角來看，通過協商解決經濟糾紛，可以發揮中華文化中基于“和為貴”理念，尋覓“情、理、法”的最佳結合點，力爭通過最少的社會成本來化解經濟糾紛，實現人際關系的和諧，將中國基于悠久傳統而形成的有效經濟糾紛化解機制成功延伸到海外，不僅彰顯了中華文化的魅力，凸顯了中國人注重和諧的寬容精神（崔永東，2020），同時也可以提升中國的軟實力，正面應對西方國家的輿論抹黑（楊玲麗，2021），更有利于推動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

本文豐富了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濟糾紛的有效解決機制研究。其邊際貢獻集中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在研究視角上，相比于現有文獻聚焦宏觀層面以國家為治理主體的“一帶一路”企業海外利益保護機制，本文探討了企業作為治理主體的企業海外利益保護機制，填補了相關研究空缺，在理論上發展了“一帶一路”建設中的社會資本功能研究，在實踐上有助于豐富“一帶一路”企業海外利益保護體制機制建設。第二，在研究方法上，相比于以定性研究為主的以往文獻，本文基于海外中國企業與員工調查數據，使用了更精準可靠的量化研究方法。第三，在研究創新上，本文發現在“一帶一路”沿線，關系型治理與合約型治理并非替代關系，而是共生關系。

二、理論機制與假設提出

（一）理論機制分析

現有的“一帶一路”沿線“中資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研究，是將企業行動者看作一個個原子化個體，并未考慮企業行動者所嵌入當地的社會關系網絡，以及企業在當地的社會關系網絡中構建的社會資本的作用。實際上，企業并不是孤立的行動個體，而是與當地經濟與社會領域發生種種聯系的。新經濟社會學從一誕生，就在格蘭諾維特的影響下，重視從嵌入性視角解釋經濟現象，認為經濟行動嵌入在社會關系網絡中（Granovetter，1985），而社會資本是嵌入性的產物（Portes，1998）。企業可以從所嵌入的關系網絡中構建自己的社會資本，并且通過社會資本攝取經濟資源（Bourdieu，1986）。企業的社會資本具有不可轉讓性和公共物品性（Coleman，1990），當企業遭遇經濟糾紛時，社會資本可以通過高度信任的公民社會傳統以及社區參與力（Putnam et al.，1992），為企業的經濟糾紛解決機制提供外部社會支持。社會資本可以提高社會誠信水平進而促進人們相互間的合作（Lin，2002），為企業的經濟糾紛解決提供當地民眾的支持，地區社會資本水平也影響著企業的對外投資決策（潘越等，2009）。社會資本也可以通過信任和聲譽減少機會主義行為（Colier，2002），減少中資企業在當地的合作方故意違約的概率。因此，從微觀層面來看，作為“一帶一路”沿線投資的主要行動主體的中資企業，在投資和經營的過程中，可以嵌入當地社會，通過社會資本投資，與當地同類型企業、當地行政部門和政黨等建立密切的交往關系；融入當地社會，與當地員工、當地居民建立和諧的關系往來；走進當地社區，承擔社會責任，提升企業聲譽和企業形象（楊玲麗，2021）?；诖?，不僅可以為企業提供互補可用的商業信息，而且在遭遇經濟糾紛時也可以獲取民眾的支持和信任，進而獲得相關政府部門的支持，從而更大概率以最有效的協商方式順利解決經濟糾紛。

因此，本文基于云南大學“海外中國企業與員工調查（OCEES）”數據庫，以企業社會資本投資為切入點，采用多元logit統計分析方法進行量化實證分析。首先，從微觀層面的企業社會資本治理視角，探討中資企業的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等社會資本投資對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影響，以及是否更有利于企業采用協商這種最有效的經濟糾紛解決機制，旨在彌補相應領域的空白。其次，引入宏觀層面的國家治理的調節效應，探究國家治理與企業治理之間的替代作用和互補作用，探討不同宏觀條件下企業社會資本投資對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影響機理。再次，通過異質性分析，研究中資企業在不同地區和不同城市類型情況下社會資本投資對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影響差異。本研究不僅能夠為中資企業海外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選擇提供決策參考，而且能夠通過企業社會資本的構建促進中資企業與“一帶一路”沿線各國的長期穩定發展，開啟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新征程。

（二）研究假說

從微觀的企業層面來看，企業的社會資本包括企業與當地政府部門的聯系、企業與當地其他企業的聯系和企業的社會聯系，企業的社會聯系是指企業通過與擁有稀缺資源的組織建立起來的穩定聯系，以及人們之間通過接觸、交流、交往、交換等互動過程發展而來的聯系（邊燕杰和丘海雄，2000）。借鑒此引用率最高的企業社會資本的定義，本文將企業社會資本的測量分為社會交往、社會融入和社會責任三個變量。社會交往包括企業與所在地同類企業、行政部門、政黨等的交往，社會融入包括企業是否聘請當地高管、企業員工對當地語言流利程度、企業培訓東道國員工數等，社會責任包括企業是否進行當地教育援助、培訓項目援助、社會服務設施援助以及直接捐贈等。首先，企業的社會交往是企業必要的財富，也是中資企業最為重視的財富，可以通過信任攝取稀缺資源（邊燕杰和丘海雄，2000）。企業通過與東道國所在地的政府機構建立聯系，增加彼此信任以及熟悉度，政治關系作為企業的一種聲譽機制向外發送其受政治庇護的權威信號（Bourdieu，1986；余明桂和潘紅波，2008），使得無論是政府項目還是民間項目都更傾向于采用協商的方式解決。已經有研究表明，有政治資本的\"下海\"官員和參政商人等企業家更傾向于通過協商的方式解決經濟糾紛，而沒有政治資本的企業家更傾向于以法律途徑解決經濟糾紛（張華和吳月，2019）。其次，社會融入通過聘請當地高管和培訓當地員工，既可以增加對當地制度、法律、環境以及風險識別能力（楊玲麗，2021），有效防范境外法律風險，也可以與當地建立起橋梁，融入當地環境，釋放友好信號、保護企業聲譽，還可以縮小語言差異，便于經濟糾紛發生時跨國企業的溝通、談判和糾紛解決（Mainela et al.，2014）。同時，當地人了解當地法律法規和風俗習慣，讓當地人處理當地事務，能夠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黨侃等，2024）。再次，企業的社會責任投入越多，越容易在與當地人的接觸、交流、交往、交換等互動過程發展出企業社會資本，并建立良好的企業形象，更容易避免沖突，采用成本較低的協商方式來解決經濟糾紛（Chih et al.，2008；石軍偉等，2007）。企業社會責任不僅能夠降低或規避社會風險，而且在社會風險爆發后仍然可以通過社會聲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企業經濟利益的損失（馮麗艷等，2016）。而且履行企業社會責任，既能夠兼顧企業經濟利益，又符合社會倫理規范，對于東道國不穩定的政治風險管控效果也最佳（馬骦，2019）?；诖?，提出假設一：

[H1]：在其他條件一定情況下，中資企業對“一帶一路” 沿線在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等方面的社會資本投資會影響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選擇。

從宏觀的國家層面來看，東道國的政治環境、中國與東道國的雙邊關系、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會通過輿論間接影響企業經濟糾紛的解決機制選擇。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法律等存在較大的差異（張述存，2017）。部分國家政治局勢不穩定、政治腐敗、法制不完善（肖晞和宋國新，2019），部分國家存在地緣戰略博弈、大國競爭等風險（肖晞和宋國新，2019），部分國家恐怖主義形勢較為嚴峻，部分國家民族宗教文化多元化（楊思靈，2015），使得沿線國家行為體和國際環境的不確定性增加（肖晞和宋國新，2019），這些不確定性均影響著中資企業的對外投資（Jensen et al.，2014）。因此，當企業發生經濟糾紛時，國家雙邊友好關系的建立一定程度上能替代部分企業自身投入的友好關系成本，從而促進經濟糾紛能夠以協商等更有效的方式解決（魏下海等，2017）。已經有研究證明社會資本與企業政治關系在影響企業投資決策方面具有相互替代作用（潘越等，2009），說明宏觀的國家層面治理也會對企業的社會資本治理效應產生替代作用。國家形象是話語權的一部分，國家形象影響消費者對外國產品的評價（Laroche et al.，2005），同時中國的產品形象也影響著外國人對中國的國家形象評價（王秀麗和韓綱，2010）。提升中國的產品形象和國家形象，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來自“一帶一路”國家的偏見和大國操縱下地緣政治所帶來的影響，減少中資企業在當地投資建設的阻力（儲殷和黃日涵，2016），同時也在經濟糾紛發生時更容易以協商方式解決?；诖?，提出假設二：

[H2]：宏觀層面的國家關系治理會對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經濟糾紛解決機制選擇的社會資本作用產生一定的調節效應。

從異質性來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政治環境、雙邊關系、歷史文化、法律環境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張述存，2017），而社會資本的治理效能發揮依賴于地區的經濟社會環境，因此有必要對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經濟糾紛解決機制進行所在地區、城市類型等異質性分析。中國—東盟自貿實驗區建立以來，中國與東盟各國為保障經貿等各領域的發展，簽訂了一系列協定，這些協定為中國與東盟投資領域內的摩擦和爭端解決指明了方向和途徑（蔣德翠，2020）。同時，由東盟發起的RCEP協定也完善了成員國對中小企業市場準入制度，強化了中小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對區域經濟發展的作用，加強了區域合作（董惠梅和曹怡婷，2024）。東盟區域內制度環境的改善降低了供應鏈合作關系斷裂的概率，提高了供應商之間的交往機會，提升了關系型合約的韌性（沈國兵和沈彬朝，2024）。因此，企業更愿意在積極簽訂和加入高標準貿易協定的東盟國家進行社會資本投資，有效增強海外中資企業供應鏈的韌性，從而在發生經濟糾紛時能夠采取最有效的協商方式解決沖突。另外，“一帶一路”沿線欠發達國家較多，制度化營商環境較欠缺，具有很強的熟人社會屬性，商業活動更多依賴社會關系網絡，以關系型交易方式開展（陳初昇等，2017）。在正式制度欠完善的“一帶一路”沿線，相比于非商業城市，商業城市的經濟發展水平和基礎設施配套相對較完善，中資企業與當地企業之間以及中方高管與當地員工之間的交流往來更為便利，更容易建立起關系型交易。而且，在商業城市，企業能夠招聘到當地高管的機會也更多，當地高管為中資企業與當地企業之間架起溝通的橋梁，因此中資企業更容易融入當地社會，進行社會資本投資，獲得當地民眾的信任和認可（楊玲麗，2021），也更易于在企業遭遇經濟糾紛時，通過當地高管的橋梁作用，采取最有效的協商方式解決沖突。而在非商業城市，中資企業更多的是在一個封閉的廠區內進行生產，與當地社會的交往較少，不利于企業社會資本的構建，也不利于企業采用協商的方式解決經濟糾紛?；诖耍岢黾僭O三：

[H3]：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選擇存在地區、城市類型等異質性。

三、模型構建、數據來源與變量選擇

對于模型的選擇，由于被解釋變量（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是多分類變量，因此采用多元logit回歸模型，將被解釋變量（1=協商解決，2=按照合同約定）與參照組（3=走法律途徑）進行對比，來檢驗企業的社會資本投資是否會影響企業選擇協商這種最有效的經濟糾紛解決機制。在多元logit回歸模型中，用極大似然法并使用迭代法得到參數的估計量，考察企業社會資本投資對經濟糾紛解決機制選擇的影響。

（一）模型構建

本文選取“中資企業的經濟糾紛解決機制”作為被解釋變量，“企業的社會資本投資”作為解釋變量，通過多元 Logit 模型來考察企業社會資本投資對中資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選擇的影響。中資企業選擇第 j 種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概率為：

[p（yi=j）=exiβjΣ3j=1 exiβi]" " " " " " " " " " " " " " " " （1）

其中，[yi] 代表第 i種經濟糾紛解決機制選擇；[xi]代表影響中資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選擇的社會資本投資因素，包括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βi]是待估計參數。

本文選擇第三種經濟糾紛解決機制（3=走法律途徑）為對照組，將其他兩種經濟糾紛解決機制（1=協商解決，2=按照合同約定）與其進行比對，從而建立n－1個（n為經濟糾紛解決機制選擇的種類）Logit 模型。假設協商解決、按照合同約定解決、走法律途徑解決的概率分別為 P1、P2和P3，對m個解釋變量擬合兩個模型如下：

[logitpip3=αi+βi1x1+…+βimxm]，其中 i = 1，2" " " " " " " " " " " " " " " " " " " " （2）

其中[βim]代表[xi]每增加一單位，中資企業選擇第i種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相對于選擇基準組（3=走法律途徑），概率增加[eβim?1]個單位。經濟含義是解釋變量變化一個單位所引起的被解釋變量某個方案選擇相對于參照方案選擇勝算比［ln（[pip3]）］的變化。

（二）數據來源及樣本量

本研究使用數據來自云南大學“海外中國企業與員工調查（OCEES）”數據庫，該數據庫是截面數據，共采集到東南亞九國（緬甸、老撾、泰國、柬埔寨、越南、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尼和菲律賓）、南亞三國（孟加拉國、斯里蘭卡和尼泊爾）、中東兩國（沙特阿拉伯和土耳其）以及非洲四國（肯尼亞、坦桑尼亞、吉布提、南非）等18個國家的861個中資企業的13205個樣本。在這些企業樣本中，中資企業與供應商以及經銷商發生經濟糾紛的案例有1818件，剔除尚未解決的經濟糾紛案例后有1484件，再經過縮尾處理和剔除極端值以及異常值和缺失值較多的樣本，最終保留的樣本量為1394個。樣本總體顯著，代表性較好。

（三）變量選取及描述性統計

1.被解釋變量：企業的經濟糾紛解決機制

法學領域將企業的經濟糾紛的解決機制劃分為協商、調解、仲裁、訴訟四種方式。協商是由雙方當事人自行磋商解決，是解決國際商事糾紛的最基本方式，耗時短、成本低。調解是由第三方居中協調，促使當事人在協商的基礎上達成和解。協商和調解既能保護當事人的商業利益，又能維護商業伙伴關系的存續。仲裁是當事人將經濟糾紛提交仲裁機構進行解決，具有強制性。訴訟是指走法律程序解決經濟糾紛，具有成本高、耗時長、語言及文化障礙、法律復雜性等缺點。四種經濟糾紛解決機制按照成本、時間、強制力、信譽四個維度由小到大分別賦值如表1（黃文，2006）。從賦值的總得分來看，協商和調解是最有效的經濟糾紛解決方式，這兩種方式建立在雙方充分信任的基礎上，不僅有利于節約企業經營成本，還有利于企業良性關系的建立和長期合作關系的發展。

本文所使用的云南大學“海外中國企業與員工調查（OCEES）”數據庫中，對于“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測量見表2。數據庫中通過“調解”解決的樣本只有2個，樣本量太小，舍棄。而在經濟糾紛的兩大類型（經濟合同糾紛和經濟侵權糾紛）中，經濟合同糾紛是經濟糾紛的主要部分，因此數據庫中又增加了“按照合同約定”解決方式。根據對企業家的訪談和查閱現有文獻，發現按照合同約定解決糾紛也是一種協商解決的方式，但是由于數據庫的樣本量較大，為262個，所以保留“按照合同約定”這一被解釋變量。結合法學領域對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分類（表1）以及OCEES數據庫中的數據特征，本文最終將“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測量歸并為三類（表2），分別是：協商解決（公司負責人或CEO與經銷商/供應商協商解決）、按照合同約定（按商業合同中確定的糾紛處理方式解決）、走法律途徑（訴諸東道國法律機構；國際合規仲裁談判；其他法律途徑）。由此得出三個被解釋變量（1=協商解決，2=按照合同約定，3=走法律途徑）。

2.解釋變量：企業的社會資本投資

本文的解釋變量是企業社會資本投資，包括社會交往、社會融入，以及社會責任。社會資本指個人或群體之間的社會關系和網絡（Bourdieu，1986）。邊燕杰和丘海雄（2000）將企業社會資本概括為企業的縱向聯系（企業與上級領導機關、當地政府部門以及下屬企業、部門的聯系）、橫向聯系（企業與其他企業的聯系）和社會聯系。結合學者觀點以及數據庫現有數據，本文對社會資本的測量包括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三個方面，具體測量見表3。

3.控制變量

控制變量1（行業類型）：本文所用數據庫將中資企業的行業類型分為工業和服務業。我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工業以工程項目居多，多采用外包的方式，與當地的社會聯系較少，通常是與當地的領導人或政黨的交往（楊玲麗，2021）。而服務業與當地居民聯系較多，嵌入當地社會較深。因此行業類型會影響到中資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選擇。

控制變量2（企業在東道國的運營年份）：一般來說，中資企業在當地的運營年份越長，與當地居民、當地企業以及當地政府部門的社會聯系就越多，越容易采用協商這種最有效的方式解決經濟糾紛。

控制變量3（股東股權性質）：中資企業中，東道國股東越多，與當地的嵌入就會越深，就越可能采用協商的方式解決經濟糾紛。

4.調節變量

調節變量1（東道國的政治環境）：“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政治環境、地緣戰略博弈、大國競爭等不確定性較高，這無疑降低了企業社會資本的治理效度。引入東道國的政治環境作為調節變量，可以彌補由于微觀企業主體社會資本投資所帶來的利益受損。一般來說，政治環境相對穩定的國家，有利于中資企業在當地建立長久的合作關系，在當地的社會資本投資也會增加。

調節變量2（雙邊關系）：良好的雙邊關系為合作奠定了相對穩定的環境和制度規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政治、制度、法律等方面的環境較為復雜。良好的雙邊關系對東道國政治、制度風險等具有一定的替代作用。雙邊關系越好，當地居民對中資企業的接受程度越高，社會資本投資收益更高。

調節變量3（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產品以及國家形象為宏觀的國與國之間的交往建立信任，從而對企業經濟糾紛的解決機制產生影響。中國在東道國的國家形象越好，當地對中國企業投資的接受程度就越高，越容易建立起社會關系，更加傾向于采取協商解決經濟糾紛。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基準回歸

首先通過主成分分析法提取出三個社會資本解釋變量，分別是社會交往、社會融入和社會責任。各測量變量對三個解釋變量的貢獻如表4。其中，企業與所在地同類企業的交往對社會交往的貢獻最大，企業是否聘請當地高管對社會融入的貢獻最大，企業是否進行當地教育援助對社會責任的貢獻最大。

然后在控制行業類型、企業在東道國的運營年份、企業的股東股權變化等的情況下， 從社會資本的三個方面（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通過逐項增加變量進行多元logit基準回歸（表5），分別探究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對企業經濟糾紛治理的影響，發現三個模型中所有標準化系數均為正，并且所有的解釋變量均通過1%的顯著性檢驗。

社會交往對于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影響中，模型1、模型2和模型3的協商解決的系數均高于合同約定，而且都高于以走法律途徑為基準。以表5中的模型3為例，換算成概率，表示社會交往每增加一單位，協商解決相對于走法律途徑解決的概率增加24.23%（[eβim?1]），通過合同約定相對于走法律途徑解決的概率增加12.52%。說明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相對于走法律途徑（仲裁和訴訟），中資企業與當地的企業社會交往越密切，采用協商、按照合同約定等成本較低的方式來解決經濟糾紛的概率越大。

社會融入對于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影響中，模型2和模型3的合同約定的系數均高于協商解決，而且都高于以走法律途徑為基準。以表5中的模型3為例，換算成概率，表示社會融入每增加一單位，協商解決相對于走法律途徑解決的概率增加12.07%，通過合同約定相對于走法律途徑解決的概率增加21.53%。說明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相對于走法律途徑解決（仲裁和訴訟），中資企業對當地社會融入程度越深，采用協商、按照合同約定等成本相對較低的方式來解決經濟糾紛的概率越大。

社會責任對于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影響中，模型3的合同約定的系數高于協商解決，都高于以走法律途徑為基準。以表5中的模型3為例，換算成概率，表示社會交往每增加一單位，協商解決相對于走法律途徑解決的概率增加7.14%，通過合同約定相對于走法律途徑解決的概率增加13.43%。說明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相對于走法律途徑（仲裁和訴訟），中資企業在當地承擔的社會責任越多，采用協商、按照合同約定等更有效的方式解決經濟糾紛的概率越大。

需要說明的是，雖然在社會融入和社會責任模型中，通過合同約定解決的系數均高于協商解決。但是前文在被解釋變量的選取中已經講到，當商業合同中約定了糾紛解決方式時，雙方按照合同約定的方式來處理經濟糾紛，實際上就是在履行協商解決的義務。而且后面穩健性檢驗中，將協商解決和按照合同約定解決合并為一個被解釋變量后，仍然優于走法律途徑解決糾紛。所以，從社會資本的三個方面（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來看，協商均是最有效的經濟糾紛解決機制。

為檢驗多元 Logit 模型中是否所有解釋變量的偏回歸系數都為0，對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三個解釋變量進行似然比檢驗，最終模型與不含解釋變量只含常數項的模型相比，χ2 值分別為1347.52、1047.30、1313.29，說明至少有一個解釋變量系數不為0，該模型有意義。偽決定系數檢驗顯示，McFadden系數分別為0.372、0.420、0.526，模型擬合良好。

（二）穩健性檢驗

1.控制行業固定效應

本文是截面數據，不存在隨時間變動問題，因此在模型設定時，不考慮時間變動的影響，只對企業所處行業類型進行固定。對固定效應的結果進行LS檢驗（表6），結果plt;0.05，說明模型變量選擇較好，解釋變量顯著。并且對固定效應模型做豪斯曼檢驗，比較固定效應模型與基準模型的系數，結果plt;0.05，說明本文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對行業進行固定優于隨機模型。

2.增加控制變量“企業參加的商會注冊地”

為了驗證本文計量模型的穩定性以及模型是否存在樣本選擇偏誤，在原來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基準模型的基礎上增加“企業參加的商會注冊地”作為控制變量。因為中資企業如果參加了東道國的商會，與當地的嵌入就會越深，就越可能采用協商的方式解決經濟糾紛。結果如表6所示，增加商會注冊地后的模型與基準模型的標準化回歸系數未發生正負變化，說明模型穩健。

3.更換計量方法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分類變量，故而使用Mprobit回歸（多元概率比回歸）檢驗回歸結果的準確性。如表6的結果顯示，所有解釋變量均與多元logit回歸結果保持一致并且均通過1%或10%水平的顯著性檢驗，說明模型穩健。

4.更換被解釋變量的度量方式

因為按照合同約定也是一種協商解決的方式，所以將被解釋變量（1=協商解決，2=按照合同約定，3=走法律途徑）合并為（1=協商解決/按照合同約定，2=走法律途徑），仍然以走法律途徑作為基準組，采用二元logit進行回歸。表6結果顯示，模型中的解釋變量均顯著，且企業社會資本的三個方面均與選擇協商/按照合同約定的經濟糾紛解決機制呈正相關，均通過1%水平下的顯著性檢驗，模型擬合良好。此外還進行豪斯曼檢驗，plt;0.05通過，說明系數差距較小，模型穩健。

5.排除具有較多協商經驗國家的樣本

如果該國的企業在全球投資、貿易往來中的協商次數較多，那么可能會在經濟糾紛來臨時選擇最優的協商方式解決，而非來自社會資本的投資。對國別以及經濟糾紛解決方式進行統計發現，菲律賓采用協商解決的案例較多，總計為212個。將菲律賓國家存在的樣本刪除，保留總樣本量1182個進行多元logit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模型與基準回歸結果無較大系數差異，說明模型穩健。

6.增加控制變量“東道國的經濟發展水平”

東道國的經濟發展水平越高，營商環境可能越好，從長期合作的角度來看，越可能在遭遇經濟糾紛時采用最有效的協商方式解決，以便于建立穩定和諧、雙方互贏的合作關系，而非來自社會資本的投資效應。因此，在模型中增加控制變量“東道國的經濟發展水平”（GDP）。表6結果顯示，該模型與基準模型的標準化回歸系數未發生正負變化，說明模型穩健。

（三）內生性檢驗（工具變量IV）

企業社會資本投資與經濟糾紛的解決機制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首先，模型有可能存在遺漏變量；其次，秉承著“共商共建共享”的合作理念，經濟糾紛的協商解決一定程度上對企業社會資本的投資也會產生積極影響，從而導致雙向因果。因此，本文通過構建兩種工具變量對基準模型進行兩階段多元logit回歸分析。參照邢斐等（2023）進行兩階段殘差介入法（2SRI）估計。2SRI 是對兩階段最小二乘估計法（2SLS）的擴展，被廣泛用于解決非線性模型的內生性問題（Terza et al.，2008）。具體操作方法是，在第一階段用內生變量對工具變量和所有外生變量進行回歸，在第二階段回歸中，加入第一階段的殘差，再用被解釋變量對殘差擬合值進行回歸。

1. 東道國人口密度作為工具變量

人口聚集會產生經濟效應和社會效應。人口越聚集，人口密度越高，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人口密度會影響中資企業與當地的社會關系網絡，從而影響中資企業的社會資本投資效應。而且，人口密度越大，當地的社會動員能力也越強，當地百姓更容易被動員起來反抗中資企業，因此中資企業也會更加重視與當地人的交往，更加重視社會資本的投資。同時人口密度不會直接影響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濟糾紛的選擇，反之亦是如此。因此，選取東道國人口密度作為工具變量基本滿足相關性和外生性要求。表7顯示，第一階段，東道國的人口密度對社會資本的回歸結果顯著為正，且F值顯著大于10，表明本文選取的工具變量人口密度并非弱工具變量，且滿足了相關性要求。此外本文還采用將工具變量與解釋變量同時納入模型的方式進行了排他性檢驗，發現工具變量的估計系數不顯著，而主要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值和顯著性均未發生明顯改變，因此本文選取的工具變量滿足排他性要求。第二階段采用工具變量回歸的結果顯示，人口密度的工具變量對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選擇的估計系數仍然顯著為正，表明本文的基準回歸結果穩健。

2．地理距離作為工具變量

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地理距離越近，越具有相似的文化及習俗，東道國民眾就越了解中資企業的文化，使得中資企業在東道國的社會嵌入就更加容易，從而影響中資企業的社會資本投資；同時，地理距離并不會對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選擇產生直接影響，因此可以把地理距離作為工具變量。表8顯示，第一階段中，東道國的地理距離對社會資本的回歸結果顯著為負，且F值顯著大于10，表明本文選取的工具變量地理距離與社會資本之間呈負相關且地理距離并非弱工具變量，滿足了相關性要求。此外本文還采用將工具變量與解釋變量同時納入模型的方式進行了排他性檢驗，發現工具變量的估計系數不顯著，而主要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值和顯著性均未發生明顯改變，從而本文選取的工具變量滿足排他性要求。第二階段采用工具變量回歸的結果顯示，地理距離的工具變量對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選擇的估計系數仍然顯著為負，表明本文的基準回歸結果穩健。

（四）調節效應

本文將跨國經貿關系治理分為宏觀層面的國家治理（東道國的政治環境、雙邊關系、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和微觀層面的企業社會資本治理（社會關系、社會融入、社會責任）。宏觀層面的國家治理和微觀層面的企業治理具有一定的互補或促進作用（魏下海等，2017）。本文采用調節效應分析宏觀層面的東道國的政治環境、雙邊關系、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不同的情況下，對企業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選擇是否有替代效應或者促進作用。

[lnyiodd=β0+β1xi+β2Zj+β3xiZj+εi]" " " " " " " " " " " " " （3）

其中[yi]為經濟糾紛的處理方式，[xi]表示解釋變量，[Zj]調節變量。

由于原始表格太大，本文對解釋變量“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等社會資本提取一個主成分，對東道國的政治環境、雙邊關系、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三個調節變量也分別提取一個主成分，在基準多元logit回歸模型中加入東道國的政治環境、雙邊關系、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及其與社會資本的交互項，實證得出宏觀層面國家治理的調節變量估計結果，如表9。

在東道國的政治環境作為調節變量時，社會資本主效應的回歸系數為正，并且通過1%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表9），說明東道國的政治環境越穩定，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發生經濟糾紛時更加采用合同約定和協商的方式解決。同時我們也注意到，在企業社會資本投資主效應為正的前提下，在協商解決下東道國的政治環境與企業社會資本投資的交互項為負，說明東道國的政治環境對中資企業社會資本投資下選擇協商作為經濟糾紛解決機制具有明顯的替代效應。原因有：一是東道國的政治環境越穩定，企業之間更容易營造一個良好的營商環境，企業之間彼此信任增加，一旦發生經濟糾紛更容易以文明的協商以及按照合同約定方式解決經濟糾紛。二是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工程項目大多數是承接政府工程，東道國的政治環境穩定一定程度上減少了企業的違約成本，有利于長久合作關系的建立，考慮到長期合作利益，在發生經濟糾紛時通常會考慮以相對溫和的協商方式解決，而不會采用走法律途徑導致彼此合作關系的終止。

在中國與東道國的雙邊關系作為調節變量時，社會資本主效應的回歸系數均為正，并且均通過1%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表9），說明中國與東道國的雙邊關系越好，相對于走法律途徑，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發生經濟糾紛時，更傾向于采用協商和合同約定的方式解決。同時我們也注意到，在企業社會資本投資主效應為正的前提下，在協商解決下中國與東道國之間的雙邊關系與企業社會資本投資的交互項為負，說明中國與東道國的雙邊關系對中資企業社會資本投資下選擇協商作為經濟糾紛解決機制具有明顯的替代效應。進一步說明隨著雙邊關系的穩定性增加，企業自身社會資本投資的積極作用逐漸降低，原因是以宏觀的國家關系為背書的企業微觀交往更加順暢，從而促使中資企業在發生經濟糾紛時更加可能協商解決。

在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作為調節變量時，社會資本主效應的回歸系數均為正，并且均通過1%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表9），說明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越好，相對于走法律途徑，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發生經濟糾紛時更傾向于采用協商和合同約定的方式解決。在企業社會資本投資主效應為正的前提下，在協商解決下中國與東道國之間的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與企業社會資本投資的交互項均為正，說明中國產品及國家形象對中資企業社會資本投資下選擇協商作為經濟糾紛解決機制具有明顯的促進作用。原因是好的產品及國家形象，既有助于培養中國國內民眾的文化自信、民族自豪感和尊嚴感，更有助于增強國際公眾對中國的好感和認同度，促進文化交流，弱化文化隔閡（關鋒，2020）。良好的國家形象通常比經濟和軍事實力的大幅增長更有用（Jervis，1989）。因此，改善國家形象有利于中資企業被東道國民眾接受，企業也更樂意在當地投入更多的社會資本，進而影響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經濟糾紛更多地以協商的方式解決。

（五）異質性分析

基于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累積的經驗以及RCEP協議帶來的預期效應，本文將中資企業投資所在的18個國家分成東盟國家和非東盟國家兩大類，分別考察在社會資本投入對經濟糾紛的解決機制上是否存在差異。多元logit回歸結果（表10）顯示：首先，所有的社會資本投資變量均為正且通過1%水平顯著性檢驗，顯示社會資本的投資會使中資企業發生經濟糾紛時更傾向于采用協商以及合同約定的方式解決，與基準模型的回歸結果一致，說明模型穩健。其次，從數據結構來看，在對社會資本測量變量提取一個主成分，分地區進行分組回歸時發現，從標準化之后的系數來看，東盟國家的協商以及合同約定的系數（0.249和0.315）均高于非東盟國家的系數（0.248和0.300），說明社會資本投資在東盟國家的邊際貢獻率較高。換算成概率是，東盟國家采用協商解決相對于法律途徑解決的概率增加28.27%，非東盟采用協商解決相對于法律途徑解決的概率增加28.14%，東盟國家比非東盟國家高了0.13個百分點，說明存在地區異質性。再次，如果對社會資本提取三個主成分（社會交往、社會融入和社會責任），結果同樣顯示社會資本投資在東盟國家的邊際貢獻率更高，特別是社會交往對東盟國家的系數（0.302）比非東盟國家的系數（0.264）高出3.8個百分點。原因是，東盟國家與華人的文化距離較近，為社會資本的治理效能創造了條件，而且東盟國家的華人較多，更利于中資企業的管理者在熟人社會圈中開展經營，也利于企業面臨經濟糾紛時在熟人社會圈中以協商的方式解決糾紛。

進一步，對中資企業投資所在的城市類型分為商業城市和非商業城市，然后進行多元logit回歸?；貧w結果（表10）同樣顯示，首先模型穩健，其次在相同的社會資本投資下，在商業城市采用協商解決的概率大于非商業城市，存在著城市類型異質性。原因是，社會資本的構建受到中資企業所在地區的商業環境的影響，商業環境好的地方，不僅法律制度更加完善，而且更易于構建社會資本，企業社會資本的治理效能也更強。傳統觀點認為，商業城市以正式制度為主，法律制度完備，對社會資本有替代作用。但數據模型結果顯示，在“一帶一路”沿線，由于整體制度環境較差，關系型治理與合約型治理并非替代關系，而是共生關系。

五、結論與建議

“一帶一路”已經成為最受歡迎的國際公共產品和最大規模的國際合作平臺。“一帶一路”倡議與中資企業走向世界已然形成雙向推動。為了更好地保護企業海外利益，在堅持宏觀層面的國家治理的同時，更要重視微觀層面的企業治理，通過企業嵌入當地社會，積累更多的社會資本，促進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開展高質量的長期經貿合作。

1.企業加強社會資本投資，重視社會融入與社會責任。企業可以通過招聘東道國員工或者中高層管理人員作為中間人的角色，深化對東道國的政治環境、制度環境、法律文化等營商環境的了解，并通過東道國員工的社會關系網絡延伸企業自身關系網絡的固有邊界，幫助企業選擇可信的合作商。同時加強與東道國當地政府機構的交往，比如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投資過程中會出現申請用水用電等基礎設施的審批困難、當地政府部門監管成本過高等問題，通過與政府部門的交往，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提升工程效率。而且，“一帶一路”沿線部分國家政局持續動蕩、執政黨頻繁更迭、對外政策反復調整等，企業通過對東道國進行社會責任等方面的援助，既能夠培養企業長期發展所需人才，提升企業的美譽度和誠信度，又能夠提升企業自身形象以及中國國家形象，緩解政治、經濟、文化差異帶來的投資阻礙，降低經濟糾紛發生的可能性，同時為日后經濟糾紛的解決贏得民心支持。

2.國家加強雙邊關系、中國國際形象的傳播。國家治理與企業治理存在一定程度的互補效應和促進作用。國家治理在中資企業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合作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良好的雙邊關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增加微觀企業主體的社會資本投資的邊際效用。本研究也發現，在經濟糾紛解決機制中，雙邊關系會對企業的社會資本產生替代作用，比如印尼、巴基斯坦、尼泊爾等與中國雙邊關系較好的國家，企業自身的社會嵌入和社會融入度也較高，也避免了陷入文明沖突和價值沖突陷阱。與此同時，國家需要繼續推動文化交流、加強教育合作、舉辦文化活動等方式，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和融合，增進各國人民之間的理解和友誼，提升中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影響力，同時為中資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合作提供良好的營商環境。

3.完善多元化經濟糾紛調解機制。在最有效的經濟糾紛解決機制（協商/調解）中，目前主要還是企業微觀主體的負責人或者CEO通過協商解決，而調解的作用基本沒有發揮出來。在1394個樣本中，只有2個樣本是由當地有名望的商人出面調解解決的，中國商會、中國駐本國使領館、國際NGO團體等均沒有發揮作用（詳見表2）。因此，針對\"一帶一路\"沿線中資企業的經濟糾紛，可以建立多層次的調解解決機制，包括政府間調解機制、行業協會調解機制、第三方專業機構調解機制等。不同層次的調解解決機制可以根據糾紛的性質和復雜程度進行選擇和調整，以最大程度地滿足各方的需求。國家可以從宏觀層面培養一支具備法律、經濟、管理等多方面知識和技能的專業化人才隊伍，同時也可以借助信息技術建立在線調解平臺等，提高經濟糾紛解決機制的效率和便捷程度，盡可能減少通過仲裁和訴訟等費時費力費成本的方式解決經濟糾紛。

總之，在國際營商環境波詭云譎的背景下，中資企業想要合理維護自身利益，需要建立在充分了解東道國的法律、政治、文化、環境以及自身優劣勢的基礎上，加強社會交往、社會融入、社會責任等方面的企業社會資本投資，以便在經濟糾紛發生時，采用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協商方式解決問題，防止事態的進一步擴大。國家應該加強雙邊關系、國家形象等的建設，為中資企業走出國門保駕護行，增強企業社會資本投資的功效。通過二元主體的共同努力，促進“一帶一路”倡議走深走實，走向高質量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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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cial Capital Investment and Effective Governance

of Enterprises' Overseas Economic Disputes

— Based on Empirical data of Chinese Enterprises along the \"the Belt and Road\"

Yang Lingli" Zhang Qingyuan" Zhou Yixu

Abstract： As more and more Chinese enterprises are moving abroad， they are facing an increasing number of economic disputes. If they are not properly handled， they will not only cause economic losses but also have serious negative effects on China's national image. This raises the issue of governance for overseas economic disputes of enterprises. Based on the Overseas Chinese Enterprises and Employees Survey （OCEES） database of Yunnan University to establish a multivariate logit model， this paper analyses the governance effectiveness of corporate social capital investment on overseas economic disputes of Chinese enterprises. The results indicate that the size of social capital significantly affects the choice of resolution mechanism for economic disputes faced by Chinese enterprises. The more social capital investment Chinese enterprises have， the greater the probability of using low-cost solutions such as negotiation when economic disputes arise. The macro level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factors have a significant moderating effect on the governance effectiveness of social capital. Among them， a favorable political environment and bilateral relations in the host country can effectively replace social capital investment， and good Chinese products and national image can significantly promote the governance effectiveness of social capital. Heterogeneity analysis found that there are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in the governance effectiveness of corporate social capital investment on economic disputes between countries and city types， with a greater promoting effect in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than in non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 and a significantly greater promoting effect in commercial cities than in non-commercial cities. Based on this， this article suggests that overseas Chinese enterprises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strengthening social capital investment in host countries， and the country also needs to strengthen bilateral relations， increase the dissemination of China's national image， and help corporate social capital play its role better in governing economic disputes.

Keywords： \"Belt and Road\"; Economic Disputes; Social Capital; Overseas Interest Protection; Economic Sociology

（責任編輯：徐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