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界嶺的表情

我想，最能顯露老界嶺豐富表情的事物，莫過于漫山遍野的樹木了。

其實，一棵樹長在哪里，沐浴過哪里的風(fēng)雨，歷經(jīng)了多少人情冷暖，絕不是偶然的事。它一定包含了天地運行的玄機，是造物主經(jīng)過縝密思考的結(jié)果。

一

在老界嶺，一棵樹的生長，并不容易。

要知道，一粒種子的落地生根，蘊含了上天的旨意與安排。最初，這粒小小的種子可能是大風(fēng)刮來的，也可能是從鳥嘴里掉落的。掉落的地方可能是肥沃之壤，也可能是貧瘠的巖縫。但不管落到什么地方，它們都不嫌棄，不抱怨，而是攢足水分，追逐陽光，努力向上，強大自我。經(jīng)過漫長的時光淘洗，它們最終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不僅如此，樹木在生長過程中，可能還要經(jīng)受風(fēng)的搖晃，雨的痛擊，旱的折磨，火的威脅，以及突如其來的雷電的襲擾。這些天然的或次生的災(zāi)害，隨便哪一種，都有可能終結(jié)它們的生命。但是，這些樹木們，硬是靠著頑強的生命力，奇跡般地躲過一次又一次的劫難，活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你看，山坡上的那一棵棵樹，挺直身子，舒展枝葉，以繁茂葳蕤之姿和蒼勁古拙之態(tài)，在天地之間，在老界嶺，一站就是幾百年，甚至上千年。

你千萬不要小看了這些樹。它們由最初的一棵兩棵，繁衍成幾十棵數(shù)百棵，再到后來的成千上萬棵，以至漫山遍野，數(shù)不勝數(shù)。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奇跡？老界嶺的森林覆蓋率如此之高，氣候如此宜人，樹木是不是當(dāng)居首功？

然而，這些樹們不驕不躁，從容鎮(zhèn)靜，始終用一簇簇新綠彰顯著老界嶺植被的豐腴與飽滿。

二

老界嶺的每一棵樹，都是有“身份”的。每一棵樹，都有屬于自己的氣韻和風(fēng)度。

銳齒槲櫟，是高海拔地區(qū)的一種落葉喬木。樹身高達(dá)30多米，樹皮縱裂，呈暗灰色。葉子邊緣有鋸齒，果實為三棱形的堅果，藥用價值挺高。

鵝耳櫪又稱“鐵木”，樹皮粗糙，丫枝細(xì)瘦，耐陰性強，是高寒地域的常見樹種。別看名字古怪，卻因為枝葉茂密、葉形秀麗而被人鐘愛。

三椏烏藥和黃連木，聽名字就知是藥樹，烏藥主治跌打損傷，黃連木主治風(fēng)濕霍亂。青皮椴和紅樺膚色各異，青皮椴身材修長，喜濕喜溫，陽光帥氣。紅樺樹形優(yōu)美，質(zhì)地堅硬，花紋美觀，尤其是外皮脫落后露出的內(nèi)皮，宛如美玉一般紅潤光潔。“褐裳新脫玉層層，紅葉朱蕉謝不能。”古時候，紅樺樹皮還是寫情書的上等材料哩，浪漫得很。千金榆葉色翠綠，樹姿美觀，果序奇特，惹人注目。槭樹葉形秀美，獨樹一幟。每到秋季，槭樹葉子漸變?yōu)榧t色或黃色，色彩絢麗，成為老界嶺獨特的景觀。

紅豆杉，又稱紫杉，喜陰、耐旱、抗寒，是第四紀(jì)冰川遺留下來的古老樹種，在地球上已有250萬年的歷史，是世界上公認(rèn)的瀕臨滅絕的天然珍稀抗癌植物。因其生長緩慢、再生能力差，而被稱作“植物界的大熊貓”。幸運的是，在老界嶺的下山步道旁，我們看到了一棵紅豆杉，渾身綴滿黃色的布條，雍容華貴，看來在這里受到的恩寵非同一般。

六道木，又稱“降龍木”，是一種落葉灌木，因周身布有六道天然紋理而得名。樹高一般2至3米，木質(zhì)堅韌，極不易折。強力折之，斜茬似刀，鋒利如刃。如用作木柄，則堅硬如鐵，彈力如藤。六道木的天然紋理，如絲如帶，如詩如畫，極具美感。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六”寓指吉祥、順利。因此，六道木在植物界享有“吉祥之木”的美譽。

當(dāng)然，同在老界嶺這一片地域，并不是所有的樹木都能長成令人仰望的大樹。相反，只有那些稟性卓異的樹，才能活成樹王，才能在天地間活出靈性，活出精彩，活出尊嚴(yán)。老界嶺正是在這些大樹的裝點與陪伴下，表情才更加生動，氣質(zhì)更加儒雅。

三

老界嶺的古樹名木，當(dāng)以松樹為尊。

在老界嶺的棧道上行走，你隨時可能遇到一兩棵肅然站立的油松。油松樹形雄壯，蒼翠挺拔，針葉翠綠，頗像一把撐開的巨傘。我曾在一棵油松前，駐足觀看，發(fā)現(xiàn)樹干上有兩處橢圓形的斧傷，浸出了棕紅色的血漬。我想松樹可能很疼吧？但仰臉望去，卻見松針拂動，油松似有笑傲蒼穹之態(tài)。

華山松是神女峰上的主角。它不僅耐旱，而且耐寒，生命力極其頑強，既能生長在貧瘠的荒野，又能在懸崖峭壁上破石生根。這個從白堊紀(jì)走來的王者，與峭巖為伍，與白云為友，與日月對話，與天地同修。“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fēng)。風(fēng)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冰霜正慘凄，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劉楨的這首詩，歌贊的正是華山松的剛勁與靈秀。

最負(fù)盛名的則是迎客松。黃山上的迎客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實，老界嶺也有這樣一棵迎客松。它長在距離“松濤云海”不遠(yuǎn)處的崖壁上，凌危居險，盤根虬枝，躬身伸臂，笑迎賓朋。“森森直干百余尋，高入青冥不附林。萬壑風(fēng)生成夜響，千山月照掛秋陰。”置身于如此美好的網(wǎng)紅打卡地，我們一眾文友也不客氣，只聽相機咔咔作響，便把迎客松滿樹的靈氣鎖進了尺幅之中。

可以說，松樹為老界嶺披上了一件戰(zhàn)袍。老界嶺因為松樹，平添了一股剛勁之氣；而松樹因為老界嶺，更多了幾分英俊和靈動。

四

老界嶺的樹，是有情有義的。

你在山道上走著，猛一抬頭，會發(fā)現(xiàn)有一棵風(fēng)姿綽約的樹，擎一把碧傘，在路中央等你。你心頭一暖，緊走幾步，把她攬入懷中。

走出二三里，你又看到棧道旁站著幾棵粗壯的樹木。仔細(xì)察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幾棵樹不是吃閑飯的，它們在用矯健的腰身扛起沉重的棧道。因此，不要說什么歲月靜好，是因為有幾棵樹在為你負(fù)重前行。

感覺走累了。懈怠之時，忽然聽見松鴨在樹蔭里“呀”的一聲嘶鳴，接著便有清脆的鳥聲加入了合唱。這合唱似屬慢板，節(jié)奏徐緩，叫聲也拉得較長，中間時有停頓。好像鳥兒們并不急著趕場，倒像是山里人在跟你有緊沒慢地打著招呼。

偶遇暖樹一棵。撫之如觸溫玉，輕叩如拂古琴。據(jù)說，此樹冬季不落冰雪，實為奇觀。

樹也有七情六欲。高興了，它們會猜枚，“哥倆好”“三星照”“五魁首”，嬉鬧之聲響徹山谷。悲傷了，也會分分合合。有兩棵樹，它們的根是連在一起的，離開地面后居然一分為二，到數(shù)米高時，又天衣無縫地合二為一，竟無絲毫斧削之痕。老界嶺人可能見慣了人世間的分分合合，就把它們想象成離異的夫妻重歸于好，故稱之為“連理樹”。我仔細(xì)觀察了這兩棵樹，覺得人生的坎坷經(jīng)歷，竟在一棵樹上表達(dá)得這么通透，實在讓人驚嘆不已。

樹和人氣息相通。當(dāng)心意相合時，人會給樹起個好聽的名字，比如發(fā)財樹，比如幸福樹，比如健康樹。

晚上，人們在小木屋的撫慰下，進入夢鄉(xiāng)。窗邊的核桃樹輕輕搖曳，遠(yuǎn)處的白楊樹哨兵似的護衛(wèi)著避暑山莊。

一切都靜下來，靜得能聽見花開的聲音。

五

老界嶺，也有花果飄香的時候。

如果你是五月份去，那么你就將見證老界嶺高山杜鵑的紛繁和熱烈。“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藥皆嫫母。”詩人白居易眼中的“花中西施”杜鵑，會在五月，把神女峰的熱情和浪漫，揮灑得淋漓盡致。它們將用美麗的花語，等待著你深情俯視。看杜鵑，最讓人驚嘆的地方是杜鵑園一帶。這一片土地好像是專為杜鵑而設(shè)的，山上沒有別的雜樹，而只有大塊大塊的紅艷艷的杜鵑花。鮮艷的紅花在嫩綠的樹葉映襯下，翠者欲滴，紅者欲燃，更加明艷奪目。遠(yuǎn)遠(yuǎn)望去，山巒上仿佛鋪滿了紅色的光芒，紅光飛濺，就連天空也流光溢彩了。

如果你是九月份去，那么你將欣賞到老界嶺山茱萸萬紅攢動的盛況。老界嶺以南的深山地帶，是山茱萸生長的天然王國，盛產(chǎn) “石磙棗”“八月紅”“馬牙棗”“珍珠紅”“大米棗”等優(yōu)良品種。山茱萸的鮮果，色紅、肉厚、個大、柔軟、油潤，藥用價值非常高。“中國萸肉在河南，河南萸肉在界嶺”。聽聽，這是不是一個令人驕傲的數(shù)據(jù)？

與這些花果相映成趣的是低調(diào)的野草。大片大片碧綠的草，像一支隨性涂染的畫筆，在莽莽蒼蒼的老界嶺深處延伸。恍惚間，我們會感到綠色在呼喊，在流動，奔涌而來，又奔涌而去，一直融入老界嶺生機盎然的綠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