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首都之外,墨西哥最重要的城市莫過于瓜納華托,它的歷史幾乎就是整個國家歷史的縮影。這里有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有起伏的地形,還有西班牙殖民時代留下的遺跡。當人們乘著汽車在瓜納華托城中的隧道穿梭時,它的過去到現在再到未來,都融入了無言的微風中。
談起墨西哥的城市,人氣值最盛的莫過于瓜納華托,作為斬獲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動畫長片獎的電影《尋夢環游記》的原型取景地,瓜納華托以其坐落在山谷里鱗次櫛比的糖果色房屋,將觀眾拉入影片中構建的那個多彩夢幻、光怪陸離的亡靈之國。因此,這個被譽為“上帝打翻的調色盤”的小城,成為許多人心中可以穿梭生死的“尋夢之城”。
“多巴胺”城市鼻祖
如果說墨西哥是一個色彩斑斕的國度,那么瓜納華托無疑是其中最繽紛絢爛的存在。步入這座彩色之城,漫山遍野的糖果色建筑錯落有致地排列著,仿佛一秒就可以帶人進入《尋夢環游記》中那個燈火輝煌的亡靈世界。
剝開電影的奇幻濾鏡,瓜納華托的本質是一座由銀礦而促生的古老山城。它坐落于墨西哥城西北方向大約370 千米處,整座城市依山而建,從高處俯瞰,當地的山形像一整塊青蛙形狀的巖石,所以西班牙語中的“Guanajuato”,就來源于當地原住民使用的塔拉斯坎語,意為“青蛙”,在當地宗教中是智慧的象征。
16 世紀初期,瓜納華托建城。在漫長的西班牙殖民時期,這里開始大規模開采銀礦。18 至19 世紀,瓜納華托的銀產量達到全球的三分之一,成為了世界上最重要的采銀中心。銀礦的繁榮吸引了世界各地的野心冒險家和商人,這座至今人口不到10 萬人的小城,由此點亮了經濟命脈。而繁榮的經濟正是城市建筑最迫切的催化酶,富裕的礦主和商人們紛紛在這里建造各種住宅、教堂和宮殿。然而,僅僅用財富堆疊建筑還不夠,為了彰顯個性,富人們還采用了鮮艷明亮的色彩來涂刷房屋,于是有了人們現在看到的橙紅白綠、粉黃藍紫等色塊的劇烈碰撞,迸發張揚的多彩建筑,也符合大眾對墨西哥人性格熱烈奔放的傳統印象。
天馬行空的色彩,在這座城市里既是舊時身份財力的象征,也是一以貫之的文化與審美的凝結和傳承,直到現在,瓜納華托官方也鼓勵人們維護這些糖果色的建筑。在古城區,政府定期會發放一些補貼,幫助居民們粉刷房屋。這些建筑在重煥歷史色澤的同時,也促進了當地旅游業的發展,使得瓜納華托成為名副其實的“多巴胺”城市鼻祖。
如今,走進瓜納華托,城區的道路蜿蜒曲折,近2000 米的海拔會讓人有種微微喘息之感,雖然閃耀的銀礦早已成為歷史,但在1988 年,瓜納華托市的老城區和周邊的礦區就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定為世界遺產。人們仍然能在這里觸到歷史的余脈。當年廢棄的一條條銀礦坑道被改建為地下交通隧道,形成了瓜納華托特有的地下坑道公路網,影片《尋夢環游記》中,主人公米格在亡靈國度被追趕逃跑時,就曾穿過一條地下隧道,便是以這里作為原型。現在,來到此地的游客們依舊可以坐上一輛出租車,穿行于狹窄的隧道中,地上的多彩熱烈和地下的陰濕蒼涼,就這樣毫無違和地同時融合在這座城市里,如同對待生死一樣,瓜納華托早已對反差感習以為常。
走出隧道,穿行于小城中,近距離觸摸這些彩色建筑,很容易就會看到一座外墻如橙汁般艷黃、穹頂如紅日般濃郁的大教堂,這是小城里最著名的建筑——瓜納華托圣母大教堂,《尋夢環游記》中歌神拉庫斯在亡靈國居住的豪宅原型。而它的背后則是拉丁美洲最古老的大學之一——瓜納華托大學。和教堂一樣,它也是小城里最醒目的建筑之一,因為瓜納華托大學是這里唯一一棟純白色的建筑,曾因單一的色調與歷史悠久的滿城色彩不符,飽受居民爭議,但如今看來,瓜納華托大學似乎成了滿城色彩中最獨特的那抹留白,它所氤氳的新古典主義風格與整個小城的巴洛克風格,頗有默契地協調出了別樣的南美風情。
鉆進小巷里走走,就會來到當地頗有人氣的“接吻巷”。巷子很窄,僅有27 英寸,兩邊房屋的陽臺幾乎倚靠在一起。接吻巷的背后有一段悲情的愛情故事,基調類似《羅密歐與朱麗葉》,發生在窮困的礦工Carlos和富家小姐Ana 身上。出身富裕家庭的Ana違背了父親的意愿,和窮困的礦工Carlos 相戀,兩人每晚在相鄰的陽臺相會,極近的距離可以讓他們互相親吻。然而,這段戀情最終被Ana 的父親發現,他一氣之下殺死了女兒,Carlos 也隨之殉情。這段凄美的愛情故事吸引了無數游客登上這兩座陽臺,復刻重現戀人隔空約會的場景,據說,在巷子第三步臺階親吻,會收獲日久天長的愛情。
昔日銀礦的輝煌已逝,但瓜納華托保留的歷史色彩永遠熱烈。白天,站在皮畢拉山頂的觀景臺上,遠眺彩色的教堂和居民樓,頗有一種跌落山間童話的不真實感;入夜,坐在觀景臺倒上一瓶冰啤酒,所有的建筑如同瞬間換上了璀璨的夜景模式,頗像電影畫面結束的最后幾幀,向游客們訴說:“死亡并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音浪迭起的歌舞不夜城
除了獨特的城市建筑之外,瓜納華托的基因里還根植著西班牙人對藝術的瘋狂熱愛。夜晚行走在瓜納華托的街上,隨時可以跌入流淌的音符之中,這里有一項傳承自西班牙的傳統活動——“游街音樂會”(Callejoneadas),在露天的胡亞雷斯劇院門口,盛裝的樂手激情彈唱,忘情起舞的游客迭起音浪,邊走邊唱邊跳,把白天內核穩定的小城搖晃成一座歌舞不夜城。
這一傳統也與瓜納華托開采銀礦的歷史相關。在銀礦事業繁榮時期,瓜納華托表面經濟興盛的背后是礦工艱苦的工作,疲勞的礦工們在結束一天的體力勞動后,經常會通過音樂和舞蹈來緩解釋放壓力。無獨有偶,影片《尋夢環游記》的主題也由音樂展開,出身鞋匠家庭的12 歲小男孩米格自幼就有一個音樂夢,但音樂卻是被家庭所禁止的,于是米格秘密追尋夢想,卻誤入了亡靈之國,遇見了去世的親人并得到了他們的祝福,最終實現音樂夢想重返人間。
除了民間濃郁的藝術氛圍,每年的10 月第2 周至10 月底,瓜納華托都會舉辦頗受世界關注的塞萬提斯國際藝術節。這個藝術節的名字來源于西班牙著名的小說家、劇作家、詩人米格爾·德·塞萬提斯·薩維德拉,他最著名的長篇小說《堂吉訶德》,被譽為西方文學史上的第一部現代小說,滑稽的落魄鄉紳和胖胖的仆人一起游俠天下的冒險故事,吸引了無數讀者,讓這部作品達到了西班牙古典藝術的巔峰。由此,塞萬提斯成為西班牙文學界最偉大的作家。憑借其作品巨大的影響力,西班牙語也被稱為“塞萬提斯的語言”,而塞萬提斯藝術節正是為了紀念在西班牙語言方面作出貢獻的人。
不過,雖然藝術節的名字意在紀念這位西班牙的偉大文學家,但塞萬提斯國際藝術節的來歷卻和另一個人有關。他叫恩里克·盧埃雷斯,從小熱愛戲劇卻受到了父母阻撓,被送往當時交通不便的礦區瓜納華托學習法律。然而,恩里克的藝術夢想并未因此沉寂,反而連接了瓜納華托和藝術的緣分。
1953 年,恩里克組織瓜納華托當地一些熱愛戲劇表演的教師、學生和家庭主婦聚集在一起,在廣場上表演西班牙文學家塞萬提斯的劇作,以后每年的春季或秋季,這種民間演出成為該市的傳統。直到1973 年,由當時的墨西哥總統埃切維利亞建議,正式創立了塞萬提斯國際藝術節。自2001 年開始,塞萬提斯藝術節每年都會邀請一個或數個國家擔任主賓國,集中展示該國藝術。活動會持續三周,規模逐漸擴大,從最初的傳統戲劇表演,到增加了舞蹈、電影、展覽和各種街頭藝術,隨著影響力的擴大,塞萬提斯國際藝術節也逐漸成為拉丁美洲最重要的藝術盛宴。
每年藝術節的舉辦地,就設在聯合廣場旁邊的胡亞雷斯劇院。這座有著百年歷史的劇院,是瓜納華托藝術活動的中心,也是各種節日最重要的慶祝場館。其外部造型借鑒了希臘古典柱式的建筑風格,內部則使用大量黃金并有精美的建筑雕刻,被譽為“墨西哥最美劇院”。每逢街頭表演,劇院外的臺階上會坐滿欣賞的游客,也有不少藝術家在此售賣自己的作品。
瓜納華托如同一個細胞,自從被創造出來后,不斷地吸收西班牙人的精神內核。從保留傳統的建筑色彩到延續熱烈的藝術天賦,這個奇妙的小城完美地融合了歷史和現代兩個令人驚艷和懷念的空間。
最接近“冥界”的小城
談起死亡,人們熟知的有三個節日:通過焚燒紙錢、供奉食物來祭祀祖先、寄托哀思的中國清明節和中元節;認為節日晚上亡者靈魂會回到人間,于是扮成各種鬼怪來驅邪避害的西方萬圣節。在這兩種傳統中,死亡都是恐懼的、傷感的、需要遠離的。而墨西哥的亡靈節,則提供了一種完全不同的死亡觀念。節日當天,家人不僅會在墓地設立祭壇,擺放逝者的照片、最愛的食物等以表愛與懷念,還會在墓地整夜留宿,陪伴逝者共度溫暖的節日。
在《尋夢環游記》中,也不難看到一些具有“死亡元素”的細節物品,比如用萬壽菊的橙黃花瓣鋪成的路。在每年的亡靈節上,墨西哥人會大量使用這種產自本地的花卉。萬壽菊生命力強大,其花語是健康長壽,傳說可以指引亡靈找到回家的路。此外還有墨西哥傳統的玩具皮納卡、剪紙、裝飾華麗的靈壇、五顏六色的骷髏糖、造型各異的亡靈面包,一切都顯得色彩斑斕,死亡被涂上色彩,變成溫馨的游戲。
每年亡靈節期間,瓜納華托四處洋溢著喜慶的節日氛圍,人們將西方萬圣節的裝扮傳統和濃厚的印第安民族文化相結合,盛裝涂抹走上街頭舉行游行表演,與死去的親人共度這個奇特的節日。人們祭奠亡靈卻并不悲傷,這是因為在墨西哥人的生死觀里,“死并非生的對立面,而是生的補充”,就像《尋夢環游記》中,并沒有將以瓜納華托為原型的亡靈之國作為世界的盡頭,而是將死亡拆分成三層:第一層是心跳和呼吸停止,也就是物理上的死亡;第二層是被埋入墳墓,代表與人間告別;第三層是被世界上的所有人遺忘,這才是真正的終點,遺忘代表著愛的消散,以及存在的終結。
在其他國度的文化中,死亡是需要回避的禁忌話題,而墨西哥人卻將死亡不加隱藏地大方展示出來,供生者觀看,于是,在這座最接近“冥界”的小城里誕生了世界上最特殊的博物館——木乃伊博物館。這座博物館建于1950 年,初次走進這座氤氳著死亡氣息的建筑內部時,你或許會瞠目結舌,因為這里保存著119 具于1853 年至1861 年間出土的干尸。由于瓜納華托相對干燥的氣候和土壤中富含的特殊礦物質,這些尸體被風干而骨骼保存完好,其中有老人、母子、嬰兒、成年人,甚至世界上最小的木乃伊——一具僅有四個月大的胎兒,他于19 世紀60 年代從一名死于霍亂的女人子宮中取出。
在玻璃展柜里,這些尸體不加任何裝飾和遮掩,保留著死亡前被定格的真實姿態,動作或淡然側臥,或蜷縮扭曲,表情或猙獰恐懼,或平靜釋然。有的木乃伊甚至服飾、毛發都保存完整,在他們身旁,還擺放著姓名等簡單的資料。當游客置身其中,看著眼前百年前的枯朽干尸,再看向鮮活且自由行動的自己,會產生強烈的震撼與反差感。木乃伊博物館將生與死兩個原本對立的概念置于同一空間并放大,時刻提醒人們敬畏并珍重自己的生命。在博物館的墻壁上還印有一句引人思考的話:“所有人都會死去,但不是所有人都真正活過。”
從銀礦山城到糖果色的尋夢之城,瓜納華托同時保留了歷史和現代的迥異光景;從熱烈的歌舞藝術走向冷酷至極的木乃伊博物館,瓜納華托也同時保留了生和死的強烈對立。這座特別的小城兼容了這些極具反差感的元素,并將它們投射給每一個路過的人。
編輯+ 李錦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