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微篇小說二題

貓的救贖

早上出門，遇到一茬事兒。

上車前，我習慣繞車一圈，然后俯身，把頭探向車底。什么也沒有。于是開門上車，啟動引擎，出發上班。

就在車子即將駛出車位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車頭突然起伏，像是碾到了什么東西。于是下車，然后俯身，把頭探向車底。竟然發現一只小貓卡在右前輪下面，喵嗷喵嗷哀叫。

貓是什么時候跑到車底的？莫非剛才我看走了眼？我眉頭一緊，趕忙上車，微微把車往后挪了一些。我剛一下車，小家伙就自己爬出來了。看著它搖搖晃晃地往草叢里走，我長舒了一口氣。

我小時候被貓咬過，所以特別討厭貓。但這只貓逃此大難，我還是為它感到慶幸，也為我自己感到慶幸。我回到車里，腦海里交替浮現著那兩個畫面。車剛到小區門口，門衛許姐把我攔住了。我搖下車窗，聽到對講機那頭重述著我的車牌號。許姐說我碾死了一只貓，讓我別急著走。

我停好車，快步往那片草叢走去。小家伙終究沒能撐下去，大概就在我視線離開它的那個位置倒下了。

我站在草叢邊上，等待物業尋找貓的主人。約莫過了一個小時，許姐說看了監控，在業主群發了認貓啟事，都沒找到貓的主人，推斷應該是只流浪貓。聽到許姐的推斷，我整顆心都舒緩下來了。她說他們會簡單處理后面的事情，讓我安心去上班。

我到單位沒多久，許姐給我打來電話，說貓的主人出現了，請我回去一趟。

貓的主人是個中年男子，住十棟。他問我早上是不是碾了一只貓。我說是，然后簡單復述了當時的情況，問他有什么要求。鄰居語氣低沉，看上去很難過，問我能不能和他一起把貓送去寵物殯葬服務機構。我點了點頭。

我抱著可憐的小家伙，上了貓主人的電動自行車。在寵物殯葬服務機構，我們送別了小貓。這時，他的手機響起英文歌《天使》。

他說，這只貓叫笑笑，是為他患了自閉癥的女兒買的。貓很通人性，陪伴他女兒走過艱難的八年。他不想讓女兒知道這件事，所以打算后面再重新買一只一模一樣的。

我把褲袋里的錢全部掏出來，塞到他的手上，重復說著道歉的話，但他死活不肯接。

我問他還有沒有別的要求。他說沒有。

沉默許久。他說：“要不然你也領養一只貓吧？”

我沒有說話。

那晚，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養貓，對我來講，是個極其艱難的決定。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照著臨別前給小貓拍的照片，托朋友買回來一只同科的小貓。從此我的生活多了一份盼想，同時還有莫名的憂慮。我感覺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么能養好一只貓？但我還必須得養好。貓糧、貓砂、貓窩、貓藥、貓抓板、貓便盆，一樣都沒少準備。

有一天下樓遛貓，我遇到了十棟那位鄰居。他看到我牽著貓很欣喜，說：“沒想到你最終還是養貓了。”他很抱歉地告訴我，那天被碾死的貓不是他家的。不過他家笑笑也死了，在一個停電的夜晚，貓獨自從窗戶溜出去，誤吃了老鼠藥。

我并沒有生氣。

待到我的小貓長至笑笑般大，我直接抱著它去了十棟鄰居家。

高手

我們家鄉那一帶，是城鄉接合部。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種菜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有一個人是例外，他姓高，名手。

此人平日游手好閑，凈好琢磨些抓蟲逗蟻的活兒，而且總是很投入。比如有一日，他娘在地頭翻土，面前突然砸下一個大蜂窩，她被嚇得扔下鋤頭就跑。抬頭一看，高手掛在樹梢，手握竹竿在笑。當他娘轉身抽來長棍，高手早已不見人影，蜂窩也不見了。待到日頭高照，他娘在屋里燒飯，他卻在屋背焚燒草堆，熏出一群黑蟻，黑蟻鉆進屋堂四處亂竄。他娘發現后，操起火筒就往門外沖，沒見人影就罵了句“我不敲死你個龜兒子”，然后心急火燎地趕回屋里踩螞蟻。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以為他會乖乖待在家洗洗睡，但又不見人了。出門一看，他已在田埂摸到了牛蛙。他娘總是哀嘆生了個怪胎。

這就是高手，但凡跟這些鳥獸蟲蟻掛鉤的事兒，準有他的份。但他最拿手的活兒，是抓蒼蠅。

高手抓蒼蠅有一套，一抓一個準。他的兩個眼珠子能同時朝不同方向翻轉，蒼蠅飛過來的時候，他能眼珠子交替跟蹤蒼蠅的飛行路線，和飛機上的雷達差不多。他的雙耳比狗的耳朵還靈敏，常常在三米開外便知道蒼蠅的飛行軌跡。他的手比一般人的長，手掌薄大，有如來神掌之稱。有蒼蠅飛來時，他總是耳朵先知道，然后眼睛迅速定位，在旁人察覺到他的手好像動了一下的時候，蒼蠅已經被他包在手心了。

真正使眾人知道高手身懷這門絕技的，是在鎮上一家腐竹作坊搞的抓蠅比賽。相傳，那家作坊老板使出很多法子，終究滅不盡成群的蒼蠅。為滅蠅群，老板拿出萬元賞金，搞了這出比賽。招募令一出，鎮上的人爭相報名，高手也聞訊趕來。比賽在一間紗網板房進行。一開始眾選手見蠅就追，人蠅相撞，卻抓獲寥寥。唯有高手盤手閉目，等到周圍的人喘大氣，他方才出手。只見他兩手左右開弓，腰身循蠅而舞，宛如表演一出雜技，博得窗外看眾陣陣喝彩。僅兩個小時，高手就抓到千余只蒼蠅，而第二名只有百來只。

自那以后，高手成了鎮上的名人。可村里的人不認，他娘也覺得極不光彩，凈是些歪門事兒。可不是正事兒不要緊，高手卻徹底成了個大忙人，還掙得盆滿缽滿。哪家受蒼蠅糾纏，總是第一個想到把高手請來。今天東村老王到訪：“我家又發蒼蠅啦，快去幫我除了吧！”明天西埌作坊來函：“盼請速來研究蠅事。”高手總沒什么時間閑著。他剛開始按次收錢，后來按只。只要除去蠅患，哪家都樂意掏這份錢。每次高手都是笑臉盈盈，搓搓手告辭。

久而久之，高手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高手，十里八鄉無人不曉。后來，高手實在忙不過來，聘請了幾名助手，成立了一家高手蒼蠅研究所。他們把方圓百里的家蠅、糞蠅、大頭金蠅、絲光綠蠅、麻蠅的習性和繁殖規律研究了一通，發明了一套高手抓蠅法。味引、藥除、氣熏、板粘、手抓，每一樣都登峰造極。就說味引，一次在西鎮油坊，只見高手站在門外側耳一聽，找準了風口，再往那屋邊的爛泥里和上半杯秘藥，不久諸蠅竟循味而來，紛紛落在泥里覓食，自然是有來無回。

高手名聲在外，但凡哪家需要除蠅，就會派出團隊，自然是手到蠅除。

最近，市郊一家有機肥廠，因為蒼蠅，跟周邊村民鬧得不是很愉快。據說廠子進村后，那里的蒼蠅就多了起來。村民找專家來看過，專家說廠子外圍長年堆積豬和雞的糞便，再加上藥渣，那里成了蒼蠅們的樂園。村民狀告多次，廠子也說滅了，但沒用呀。眼下村民的怒火就快點著了，大有轟人砸廠之勢。況且上頭領導提示了，滅不了蠅，就得遷址。

廠長急急找到高手研究所。高手派出先遣團隊去偵察采樣。

帶隊的蔡神一進村就被嚇傻了。用他的話說，見過很多蒼蠅，但是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多到什么程度？走在空蕩蕩的村道，立馬能感覺到群蠅斗舞，兩耳嗡嗡作響。他的隊伍剛入村口，還以為是捅破了蜂窩。他們一路狂逃，一路遭受“圍剿”，倉皇中闖進一戶人家，才得以暫時擺脫。村里家家戶戶，原來衣服一直晾曬在日頭下，后來衣服上落滿了蒼蠅，不得不把晾衣架抬進屋里，用風扇吹干。因為蒼蠅實在太多，味道也沖，這里每一戶人家的門窗都是緊閉的，但廚房里的鍋碗瓢盆還是爬滿了蒼蠅。而且這些蒼蠅個頭都很大，以紅頭蒼蠅居多。

三天過去了，廠長像熱鍋上的螞蟻，問蔡神找到法子了沒有。蔡神只應了句，得高手親自來一趟。蔡神帶隊逃出了村子，向高手做了匯報。

這次的難度高手是心知肚明的。他把自己關在所里待了五天，天天盯著蔡神采樣回來的蒼蠅。廠長還是找上門來了，據說還拉來一個箱子，沉甸甸的。高手說，三天后，定除根。廠長雙手合十，閉眼深呼一口氣，上車走了。

三天后一早，高手還是派出蔡神率隊先遣，說他中午就到。蔡神和廠長都在屋里焦急等待。一直等到下午五點，高手愣是沒出現。就在眾人大罵高手背信時，門口進來了一群“環保欽差”。

【作者簡介】白粥，本名吳杰貴，廣西陸川人。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南寧市作家協會會員，玉林市作家協會會員。

責任編輯""梁樂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