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明兩案宣判背后的“檢控政治”

據韓聯社報道，當地時間11月25日，韓國首爾中央地方法院就韓國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教唆偽證”案作出一審宣判，裁定李在明無罪。

庭審結束后，李在明對媒體表示，感謝法院“找回真實和正義”，但和國民所經歷的苦難相比，自己經歷的困難微不足道。他說，希望韓國政治能夠摒棄自相殘殺和互相踐踏，實現共存和共同進步。

這是李在明近兩年面對“司法圍剿”難得的勝利。目前他身背四項刑事指控。11月15日，首爾中央地方法院一審宣判李在明涉嫌違反《公職選舉法》一案，拉開了四項指控進入宣判流程的序幕。李在明當庭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緩刑2年。韓聯社稱，這項裁決“遠遠超出共同民主黨的預期”。

另一邊，雖然韓國總統府一再強調最近兩年來韓國檢方對李在明夫婦的調查、訴訟并無現任總統尹錫悅的授意，但在野黨及朝野輿論普遍認為，檢察官出身的尹錫悅已將韓國檢察系統變為打擊政敵、挽救低迷支持率的關鍵工具。

2024年國會選舉中，這個“工具”挽救了尹錫悅險遭彈劾的命運。現在的問題是：這是否足以讓支持率長期低于三成的尹錫悅，在2027年獲得與進步派一戰的機會？多數分析認為，“檢控政治”大行其道，最終很可能讓韓國朝野雙方的現任領導者尹錫悅、李在明兩敗俱傷。

目前，李在明已就涉嫌違反選舉法案判決提出上訴，而首爾中央地檢廳則將就李在明“教唆偽證”案的無罪判決提出上訴。

并非“毫無根據”，也并非“絕對公正”

首爾法院已經宣判的李在明兩案，都和他此前的競選活動有關。2018年，李在明競選京畿道知事時，因在電視辯論中提到自己曾受到不公正檢控，被檢方指控為“撒謊”、違反選舉法，走上法庭被告席。

李在明和韓國前總統盧武鉉、文在寅一樣，都是“人權律師一代”。他在競選中提到的事情，是2002年擔任律師時，為搜集地產開發的丑聞內幕，“冒充檢察官”給城南市長金炳亮打電話“套話”。

為使法院相信自己的說辭，李在明找到了知悉此事的市長秘書金鎮成，后者的證詞最終使法院在2020年宣判李在明無罪。但檢方此后一直認為，金鎮成是被李在明“教唆”作了偽證。

本次庭審前，為再次自證清白，李在明直接將他當年和金鎮成的通話記錄上傳到社交媒體。法院在判決中認定，李在明和金鎮成的全部通話都是正常的邀請作證、發送審前摘要等合法文件，毫不觸及“教唆”。不過，另一方面，法院亦認為金鎮成在前案作證中確有事實出入，將非親歷的一些細節描述得“如同親耳聽聞”，應處罰金50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2.6萬元）。

兩年前，李在明在總統選舉期間接受媒體采訪時稱，自己不認識一名涉嫌更久遠的瀆職舞弊案件的下屬。檢方于2022年9月提起檢控，理由依然是“撒謊”、違反選舉法。今年11月15日，李在明違反選舉法案宣判。

此前，外界普遍認為法院可能對李在明處以較低額度的罰款。但一審判決稱李在明有歪曲和損毀民意之嫌，情節“相當嚴重”。如果上訴被駁回，緩刑判決意味著李在明將即刻喪失國會議席，且無法參加2027年的總統選舉。此外，共同民主黨還必須“歸還”2022年總統競選的國家撥款。

頗為“巧合”的是，就在該案宣判前一天的11月14日，李在明的夫人金惠京剛被水原地方法院處以30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1.55萬元）罰金，理由是金惠京在2022年韓國總統選舉期間，用京畿道政府的公費宴請多名議員。法院認定，這頓花費了1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518元）的公費宴“妨礙選舉公正”。

今年5月以來，堅持調查尹錫悅夫人金建希受賄問題的中央地檢廳原廳長宋京浩等人被撤職或調離，調查李在明、文在寅等進步陣營政治人物的全州地檢廳廳長李昌洙等人得到提拔，更讓總統府與檢方的“配合”關系公開化。在此背景下，針對李在明夫婦的檢控取得新“突破”，并不令人意外。

韓國政壇素有“總統魔咒”之說，但也有朝野領導人在位時保持體面、共商國是的傳統。現任總統和現任國會第一大黨領袖斗到你死我活的情況，其實并不常見。去年8月李在明為抗議尹錫悅“暴政”而絕食時，與李在明相熟的青瓦臺國政運營室前局長權起植就曾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自尹錫悅上任以來，尹、李二人一年半沒有通話，以至于“除了絕食，李在明很難找到更有效的和尹錫悅‘對話’的方式”。

尹、李關系何至于此？一切都始于2022年韓國總統選舉。在那之前，兩人算是文在寅政府的“同事”。尹錫悅曾任總檢察長，但因堅持調查文在寅親信曹國的腐敗案而和進步陣營決裂。李在明作為京畿道知事，因防疫工作出色而聲名鵲起，但與文在寅的關系并不好，經常批評政府。

兩人都以作風激進、言辭出格知名，使得2022年韓國總統選舉打破了政治下限。雙方競選團隊一直聚焦于挖掘對方候選人及其家人的“丑聞”，從“兒子賭博”到“求神算命”，被韓、美媒體譏諷為“魷魚游戲”“比爛大會”。最終，尹錫悅以不到1個百分點的優勢勉強勝出，對李在明的政治清算隨即全面展開。

11月15日和25日的判決，只是李在明面臨的四項正在進行的刑事訴訟的兩件。其他兩個案件分別是在城南市長任上涉嫌地產開發瀆職和腐敗，以及向朝鮮非法轉移800萬美元的“對北輸款”案。已經宣判的兩項涉及“干預選舉”的案件，雖然在司法上有所不公，但確實和李在明“特朗普式”的競選作風相關。尚未宣判的兩案，則是更標準的“政治案件”。

城南市長案追溯的是十多年前的舊事，檢方此前曾“查無實據”。而“對北”問題，則是保守陣營打擊進步陣營的慣用方式。約20年前的金大中“對北輸款”案中，前統一部長林東源等多名對南北和解做出貢獻的官員被拘捕，負責“輸款”的現代集團總裁鄭夢憲自殺。如今，前總統文在寅也面臨類似的司法調查，其執政期內促成朝韓、朝美領導人會晤的幾位核心高官，均已遭到檢控。

“檢控政治”是否會反噬？

雖然私人關系不睦，但“檢察官尹錫悅”對李在明等人窮追猛打，顯然不是為了報復泄憤。一方面，這可以轉移輿論對“第一夫人”金建希受賄、干政問題的關注度，部分挽救尹政府自執政第一年開始就不斷刷新歷史紀錄的低迷支持率；另一方面，這可以影響進步陣營對2027年總統選舉的布局。

一些分析認為，尹錫悅持續炒作李在明的“腐敗”問題，但未能避免執政黨在2024年國會選舉中一敗涂地，甚至創下1987年以來韓國朝野議席差距最大的紀錄，足以證明“檢控李在明”之策的無效。

但事實上，過去一年，因為李在明身負多重刑事訴訟，以前總理李洛淵為代表的數十名共同民主黨議員主張“下一任總統必須能避免被抓”，提出換帥。這導致進步陣營分裂為“反明”和“挺明”陣營，李洛淵、曹國等人紛紛出走，另立新黨。這場內斗導致進步陣營未能在2024年國會選舉中贏得200席的絕對多數，也就未能獲得直接彈劾總統的能力。

從這個意義上說，對李在明的刑事調查，事實上已經拯救了一次尹錫悅的政治生命。

如今，一旦李在明的上訴被駁回，終審裁定11月15日的判決生效，就意味著李在明的國會議席當即被剝奪，他也被禁止在未來五年內競選公職。這意味著，今年8月剛剛舉行完黨首選舉的共同民主黨，將被迫選擇一名新的領袖，領導國會并參與2027年的總統選舉。

此外，共同民主黨還必須歸還在2022年總統選舉期間從國家選舉監督機構收到的最高達434億韓元（約合人民幣2.25億元）的經費。對于剛剛經歷了國會選舉的共同民主黨來說，短期內這將造成嚴重的財務危機，且進一步激化黨內矛盾。

今年年初，在李洛淵等人脫黨后，前總理金富謙成為共同民主黨內文在寅派的代表，和李在明共同領導了國會選戰。8月的選舉中，金富謙也被視為比李在明更溫和的黨首人選。

但是，如果上訴被駁回，李在明是否會甘心離開共同民主黨的領導層？即使李在明和平退出，支持他的偏激進派和支持金富謙等人的偏溫和派，是捐棄前嫌、共推新領袖，還是會爆發新一輪內斗？2022年總統選舉的黨內初選中，李在明和李洛淵競爭激烈，使得一些溫和派在后來的大選中棄票，間接導致了尹錫悅勝利。這段歷史是否會重演？

促成進步陣營分裂的同時，“檢控李在明”也能增進尹錫悅所在的國民力量黨及整個保守陣營的團結。自去年年底以來，尹錫悅夫人金建希收受名牌包、干預政治的丑聞，導致“護妻總統”尹錫悅同檢察官出身的老朋友、前法務部長韓東勛公開反目。而就在兩人決裂的背景下，今年7月，韓東勛在黨內選舉中以絕對優勢擊敗尹派候選人，當選國民力量黨黨首，他還繼續公開發聲，要求金建希道歉。分析認為，雖然無法在金建希問題上說服韓東勛“放手”，但尹錫悅可以通過加強對李在明的司法檢控和道德指責，和韓東勛重新找到合作點。

不過，“檢控政治”的風氣一旦形成，尹錫悅就難以從金建希的丑聞里脫身。就在李在明被判刑的前一天，11月14日，韓國國會第三次通過法案，要求任命特別檢察官調查金建希操縱股價和干政的問題。前兩次法案都被尹錫悅否決，但近期，尹錫悅在執政黨內的壓力下，已被迫表態“暫停金建希公開活動”。尹錫悅是否會繼續阻礙針對妻子的檢控，備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