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難熬的日子，每天也只有24個小時

我深刻地記得，小學四年級剛結束的那個暑假，我度過了怎樣一段難熬的時光。

那是母親首次出遠門打零工，說要一個月后才能回來，只剩我和父親留在家里。父親負責做飯，我負責洗碗、洗衣服等家務活。剩余時間我可以做作業、看書、看電視或找朋友玩，非常自由。可母親離開的第一個晚上我就哭了——盡管我從小到大都很獨立，但我早已習慣了母親的存在。平時上學放學，我都會朝她喊，“媽，我去學校了！”“媽，我回來了！”周末要是我睡懶覺起來沒看到她，也一定會習慣性地站在空曠的院子里大喊一聲：“媽，你在哪里？”而她不是在屋子左側的果園里忙碌，就是在屋子右側的菜地里勞作，不然就是在屋子對面的梯田上耕作，然后回應我說：“飯在桌上，你趕緊吃吧！媽一會兒就回去了。”

可這個暑假，不管在果園、菜地還是梯田，都聽不見母親的聲音。父親白天外出干農活，到了飯點就會回來做飯；他還會時不時塞一兩元錢給我，讓我去買零食吃；不論我看動畫片、電視劇還是綜藝節目，父親都從不干涉。可每每夾起父親做的菜，我就忍不住想念母親做的那些讓我一聞到味道就想端起飯碗的可口菜肴。以前和母親一起看戰爭片時，我總問母親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她也是一知半解地回答我。可這個暑假，整臺電視機都是我的，旁邊卻沒有人回應我。連續幾天的下午，朋友們都來找我玩，我卻沒了興致。以往，母親總說我就知道玩，可這會兒，我太懷念她的嘮叨了……

這種無拘無束的暑假生活，可是我之前夢寐以求的呀！可眼下才過去幾天，我就感覺渾身不自在。我第一次感覺一天24小時是那么漫長，白天的電視節目不好看，零食不好吃，就連玩泥巴和玩布娃娃也變得那么無聊，晚上更是睡不著。怎么辦？我很慌張、很痛苦。

所幸，一通電話救了我。母親到外面之后一直不放心我，于是，一周之后的一個中午，她跑到很遠的地方打了一通電話到二伯家，讓二伯喊我過去接聽。那時，村子里只有幾戶人家有電話機，二伯家就是其中的一戶。二伯家就在我家對面那個高高的山頭上。當聽到他喊我，說母親來電話時，我顧不上穿鞋，打著赤腳就飛奔而去。可到了電話機旁，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地哭。電話那頭，母親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為何而哭，她說：“傻孩子，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如果你晚上睡不著，就試著默念一句話——這一天總會過去的。這樣，一個月就被分成了30句話，你一覺睡起來，就少了一句。現在，只剩下23句了！”聽到我破涕為笑，母親又給我交代了一些安全方面的注意事項。我掛了電話，二伯要拿一雙拖鞋給我穿，我擺擺手沒有要，又飛一般地跑了。午間的太陽火辣辣的，路上的泥土也變得堅硬起來，時不時還有小石子，我卻絲毫沒有感覺被燙到或被硌到。我一路飛奔一路想：母親說得對，只剩下23句了！

從這天晚上起，我就開始數著日子過了。數到第14天的時候，我心里竊喜：等明天過去，難熬的日子就剩下一半了。等到第18天的夜晚，我躺在院子的長椅上看星星，我一邊看一邊想：等母親回來，我一定要向她告狀，說父親煮的空心菜湯不放鹽，說父親又偷偷喝酒了……數到第21天的時候，父親跟我說起一件事：等家里的稻谷收完，他也打算去別人家割幾天稻谷掙一點錢。我緊張地問道：“你要帶著媽媽一起去嗎？”他搖了搖頭，我頓時歡呼雀躍，然后在心里想：母親可千萬別再去那么遠的地方打零工了，沒有她在的屋子，根本稱不上家。

數到第27天時，我開始整理房間。我早已計劃好剩下的3天要干些什么活兒，因為我想讓母親說我獨立、說我懂事、說我堅強……傍晚時分，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我正在廚房燒火，卻因為柴火太潮濕生不著火而弄得滿臉黑煙。

突然，外面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呼喚：“妹子！”我沖出去一看，是母親回來了！我的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母親將我摟過去，一邊掠去我的劉海給我擦眼淚，一邊溫和地說：“傻孩子，我不是回來了嗎？”我更放肆地哭著。這一刻，我才不要獨立、懂事、堅強呢！我抽泣著對母親說：“媽，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去那么遠的地方了……”

那天晚上，母親安撫了我許久。我哭累了，睡著了，卻睡得格外踏實。第二天一早，天清氣朗。我很早就起床，跑進廚房坐在灶前，靜靜看著母親在我面前忙來忙去。母親一如既往地絮絮叨叨，說我黑了瘦了，還說買了我最愛吃的冬瓜糖，昨晚忘記拿給我了。我一邊往灶里添柴，一邊開心地想：天天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的難熬時光，總算告一段落了。

后來，我的人生路上時常遇到一些當下覺得過不去的坎：友誼破裂、高考失利、工作遇阻、籌錢買房、夫妻吵架、孩子生病……每一次覺得日子特別難熬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小時候盼著母親回家的那個暑假，然后用她說過的那句話寬慰自己：這一天總會過去的。是的，人生總要經歷很多灰暗的時刻，在當下，它對你而言是一條漫長、黝黑、陰冷的隧道，可那同時也是一條無法逆轉的時光隧道——當你走到黑暗的盡頭，曙光就出現了。再難熬的日子，每天也只有24個小時，而這一天，總會過去的。

責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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