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龍回顧｜用真誠和音樂傳達情感力量

【對談人】" 周 怡，女，山東青島人，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影視文化傳播方向研究；

" " " "樊啟鵬，男，湖北陽新人，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影視傳媒系系主任，主要從事紀錄片研究、創作，代表作《零零后》《我不是笨小孩》；

喻 溟，女，四川宜賓人，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紀錄片研究、創作，代表作《零零后》《電影眼看中國》；

王 靜，女，上海人，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生，制片人，主要從事影視傳播、紀錄片創作與研究，代表作《大學》《煙火人間》；

權煜飛，男，河南上蔡人，西北農林科技大學資源環境學院學生。

【整理人】" 劉詩藝，女，山西太原人，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碩士生；

孫 靜，女，河北張家口人，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碩士生。

周怡：各位觀眾，歡迎來到第31屆大學生電影節·南國（珠海）電影周“以影育人·以美培元”系列電影展映及映后沙龍活動。接下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今天沙龍活動的嘉賓：《風起前的蒲公英》制片人王靜，主人公權煜飛，以及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影視傳媒系主任樊啟鵬教授，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副教授喻溟。首先我想問問樊啟鵬老師，您在看《風起前的蒲公英》這部影片的過程中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和感受？

樊啟鵬：我還沒從情緒中走出來，這是一個充滿情感力量的作品，好的紀錄片就是這種體現。

首先，權煜飛的笑容讓我印象深刻，這個作品把初中生的青春活力、頑強的生命力展現了出來。演員始終面帶著笑容，特別動人，就跟蒲公英似的。其次，這種題材的作品很多，從圖像到文字，會給人一種刻板印象，但看完這個紀錄片會覺得意外——它找到了很好的角度，從音樂的角度，沒有刻意渲染。而且它表現的這些孩子的生命力，沒有單向度的結論和闡釋，沒有刻意地去渲染現實的一面，其實里面的背景信息很豐富。里面個體的選擇和命運、學校的命運和故事，讓人套娃式地聯想到有關社會的種種議題，人的命運就像是這部影片的片名的蒲公英。但是它沒有過度渲染現實，因為現實是沒有標準答案的，是沒有必要有答案的，這部片子去呈現的是非常豐富的現實的一面。

因為我們是教育工作者，所以這類題材的紀錄片對于我們的意義都不僅僅是通過看別人的故事來認識社會，而是像一面鏡子一樣照見自己。在看的過程中，我覺得跟二三十年前我們經歷的好多現實是共通的，會像一面鏡子一樣照見自己，這也是我很強烈的一個感受。所以我也在思考，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到底什么是好的教育。影片里面那個音樂老師的塑造挺有意思，沒有過多的戲劇性細節去呈現她，但你覺得她無處不在。我覺得很少有紀錄片用這種方式去塑造一個人物，也沒有過于渲染這個音樂老師怎么去教育。無聲的她，一直都在陪伴著孩子一起成長。但你就是不停地被感動，你看到了一個很好的教育者，而且讓孩子相信每一個人都可以通過自己的力量讓社會變得特別好。

周怡：謝謝樊老師。其實就像剛才您說的一樣，通過這部影片我們看到非常真實的一面，就在影片當中為我們呈現的一樣，剛才我在私下其實有跟主人公去交流，他也覺得很夢幻，就是來到現場和大家面對面地進行交流，去感知同學們對于這部影片直觀的感受。之所以在問到樊老師和喻老師這邊，就是我們的主創團隊也特別想了解老師作為一個觀眾的視角，是怎樣去看待這部影片，在影片觀影結束之后是怎樣的直觀感受？所以第二個問題問到喻溟老師這邊，您覺得這部影片對于生活和藝術的處理方面有什么值得大家學習的地方？您覺得這部紀錄片和其他的紀錄片有什么不一樣之處嗎？

喻溟：謝謝主創團隊還有權煜飛來到我們今天的現場，我其實是第二次看這個片子了。一開始是在電腦上面看的，原本以為我今天再看的話可能不會有那么多豐富的感受，但是沒有想到我今天其實感受更加豐富，而且更加復雜。

首先這部片子選擇的是一個合唱團，我相信這個學校一定有很多內容可以拍，也一定拍到了更多內容，但是聚焦在合唱團，它有了一個音樂紀錄片的外觀。從我們制作的角度上來說，它一定是好看的，因為有音樂，但又不僅僅止于此。音樂其實在這個影片里有靈魂的作用，我們往往就像是片中這些孩子的家長們一樣，認為音樂是奢侈的，可能要滿足了我們的生存需要、物質的需要之后，我們才會去談“馬斯洛”，才會具有歸屬感的需要，才會有夢想的需要；那另外一種學習音樂的可能，是文化課不好，是考不上好的學校的一種權宜之計。

實際上這個影片呈現出來的，我覺得音樂是我們每天需要呼吸的空氣。有了音樂之后，你看到這些孩子們每次唱歌的時候，他可以做他自己，可以有夢想，可以超越他所處的現實。所以當一個一個的孩子離開學校，離開合唱團，離開夢想時候，你才會感覺到非常遺憾。它不僅僅只是一個愛好，或者說只是一個特長班。

最后像樊老師剛剛說的，我們可能每個人都會面臨選擇，就是有夢想也是要面臨現實的，我感覺到這樣的題材很容易會有一些抓取出來的元素讓大家去感動，但是實際上主創非常克制，我感受到每一次的淚點的時候就很快切掉了，它沒有讓你去沉浸在感動之中，它讓你去平等地看這些孩子，是共情而不是同情。

所以我相信每個同學，可能每個人都是一朵蒲公英，所以在制作層面上來講，它不僅僅是這所學校里的個體的故事，它可以給我們很多共通話題，讓我們每個人感動。

周怡：剛才聽完兩位老師對于這部影片的感受，那想問問我們的制片人王靜老師，您當時和團隊一起創作的過程當中，為什么會選擇蒲公英中學作為拍攝的對象？拍攝的過程當中有沒有什么難忘的經歷可以和我們現場的觀眾朋友們分享的呢？

王靜：今天非常開心能夠帶《風起前的蒲公英》來珠海和大家交流，因為我們這個片子放映其實很少。目前的計劃是在今年可能秋天的時候去做一個類似于全國院線的供應，但是還不是一個非常確定的計劃。

這個影片它其實是一個關于時光的故事，它也會讓我回想起當時拍攝的一些具體的事件。我們這個影片的拍攝其實2017年到2019年，那個時候小飛還是初中生，現在小飛已經是本科生了。我們之所以會關注到蒲公英中學，會選擇這樣一所學校，最初是因為我們有一個建筑學院的師兄把這所學校推薦給了我們，讓它進入我們的視野。而蒲公英中學非常吸引我們的有以下的幾個方面：

第一個就是它其實有一個非常詩意的校園，它的老校區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空間。它坐落在一個廢舊的工廠里，滿滿院子有一些柿子樹、一些植被和有一些孩子們的涂鴉。你可以看到在這個空間里有一種很詩意、很自由的氛圍在流淌，它能夠給你一種最直觀的觸動。

第二點就是公益合唱團，音樂題材和切入視角會讓我們覺得去解讀這樣的一個題材比較合適，以及當時的一個時代背景，也是我們選擇它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因為那個時候是大興機場正要興建，所以他們面臨著要從老校區搬去一個設施設備更好的新校區的問題。剛剛在底下我還問小飛，你是更喜歡老校區還是更喜歡新校區？他想了好久，說真的很難回答，各有各的回憶。一個是有更現代化設施、環境更好的校園，另一個是很有詩意的長滿了柿子樹的校園，但是它又很冷，宿舍又不夠，到底哪一個地方對于學生個體來說更重要？這是城鎮化建設的過程當中的一個空間的問題，是校園、同學、老師，是每一個個體都要去面臨和思考的問題。

所以我們覺得一個關于流動人口的主題坐落在這樣的一個詩意的校園，并且它處在北京城市化建設的過程當中，它會是一個時代的切面，這個切面非常吸引我們。當然重要的就是蒲公英合唱團的這些孩子們，當我們初次接觸到大家，是以這個合唱團為主角去拍的。那個時候是不知道我們到底要選誰的，所以當時我們是廣泛地拍，其實拍的有十幾個同學，我們后來也都致謝了。

我們其實有跟到這十幾個同學家里去拍，但是在所有的主角當中，小飛是我們第一個確定作為主角的，因為他真的特別可愛。我當時也比較認可對這一主人公的選擇，就像剛剛兩位老師說的，可能大家會對農民工子女或者說流動人口有刻板的印象，但是其實這個印象是不對的。因為當我們進入到蒲公英中學和這些孩子去接觸的時候，你會感受到他們身上非常旺盛的生命力，這種生命的品質本身讓我們這些創作者也非常受到鼓舞，所以我們希望用影像的方式去把這種力量傳遞給大家。

周怡：煜飛已經在我旁邊坐了好久了，剛才我們其實在臺下也有很多交流，能和大家先簡單地介紹一下你自己嗎？

權煜飛：大家好，我2017年進入“蒲公英”，現在19歲，個人成長經歷沒有值得稱道的，但在蒲公英的經歷是求學生涯中最難忘的，我現在陜西上學，大一本科新生。

周怡：因為你和很多在座同學的年齡應該是相仿的，那么想請問你第一次參加這部紀錄片拍攝的時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有沒有什么別樣的體驗？

權煜飛：說實話，之前沒少見央視路邊兒取景。但剛剛加入合唱團，攝像機第一次對準我，還是感覺很新鮮。不過當時我還以為我們只是一個群像，我是背景板。后來有個老師給我帶上了小蜜蜂，我想壞了，鏡頭對準我，我會不由自主地規范自己，端正坐姿，想要抓住機會。

王靜：沒想到一拍就是兩年，后來他都懶得管我們了。

周怡：對，其實剛才跟小飛在交流的過程中，他說他一開始要板板正正地坐好，然后鏡頭給到他，把他的故事拍下來，結果到最后發現原來一些小小的細節全部都在銀幕上呈現了。這就是為什么他在前半場并沒有進到現場來觀看，因為總是感覺在屏幕上看自己是不一樣的感受。現場的觀眾朋友們有沒有想要交流的提問呢？

觀眾：我想問一下王靜老師，你們剛剛到蒲公英中學的時候，因為人們面對鏡頭肯定會有一些不自然，所以我作為一個影視的行外人員特別好奇，紀錄片可能也會有一些通行的溝通規范嗎？

王靜：我們大部分的影片都是在影視人類學這個跨學科的理論指導下去完成的。我們通常會借鑒他們的參與式觀察的方法，會待在他們的旁邊，不會對他們做太多的干預，但是會拿著攝影機一直對著我們的拍攝對象，一開始的時候就像剛剛小飛說的，他會覺得鏡頭在拍我，我要好好表現一下，但是他也堅持不了一個月，可能沒堅持一個禮拜，后來發現，怎么這群人天天來？怎么今天還在，明天還在，下個月還在？拍攝對象就麻木了，他們就不會在鏡頭面前再去刻意表現了。

所以如果想要去記錄真實，或者說獲取拍攝對象比較松弛的感覺的話，我們常用的手段就是拉長拍攝的時間和跨度，用時間的力量，和拍攝對象相處得更加自然，他對你更加熟悉，他在鏡頭面前的展現就會自然而然。當然首先要獲得學校的許可，在拍攝過程中需要和拍攝對象有一些接觸，包括我們拍攝結束了也會和他們保持聯系，所以是用真心換真心。

觀眾：我在這部影片中好像看到了我自己，里面有兩個喜歡音樂的小女孩，期盼被合唱團選上，雖然她們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卻被導演敏銳地捕捉到了。我會震驚于小孩子們情緒如此豐富，我想問主人公，這段特殊的拍攝，這件事對你的影響是什么？

權煜飛：可能我還說不上來，因為導演以朋友的方式來看待我們，用鏡頭忠實地記錄我們的生活經歷。這對我的成長可以說是一種提醒，讓我知道有東西記錄我，我有時候會下意識地規范自己的行為。但是如果沒有鏡頭，我可能也需要自覺。

觀眾：我還想問問制片人老師，我們對其他孩子們的經歷很感興趣，比如馮小云是一個在音樂方面有天賦的孩子，她沒通過選拔，現在其他的孩子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王靜：你很敏銳，離別是我們的一個重要主題，它是一個講青春和離別的故事，所以我們影片的英文叫Bitter Sweet Ballad，就是一首有苦有甜的歌謠。美育教育的接受不代表一定要走藝術這條道路，因為美育是基礎性的，它讓孩子們感受到音樂的力量，我并不認為大家沒有成為音樂創作者，就是離開了音樂道路。只要音樂曾經安慰過他們，只要音樂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中可以陪伴他們，只要蒲公英中學的這一段回憶對他們來說重要，我覺得就是有意義的。

觀眾：我很喜歡這個影片的音樂敘事，請問這些關于音樂的部分是怎么設計的？是前期策劃好的，還是后期補加的？

王靜：音樂本身是我們影片的一個題材，也是我們切入的視角。我們之所以會選擇合唱團這樣的拍攝的對象，也是因為我們期待音樂能夠在這個影片的敘事和情感方面發揮作用。除了合唱團以外，還有一個輔助的音樂存在，就是那個管樂團。比如在演《獅子王》的時候，其實伴奏的是管樂團。他們和合唱團是蒲公英中學兩個音樂氛圍比較濃厚的社團。

影片中的音樂主要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我們的拍攝對象本身伴隨的音樂，比如合唱團合唱的這些曲目，管樂團演奏的這些片段等。它們和敘事直接相關，是在拍攝過程中即時發生的。我們在拍攝的過程當中會盡可能實現完整的同期聲錄制；第二部分我們還用了一些自己寫的配樂。這部分配樂是用于渲染情緒。雖然它的比重或者說顯見度沒有同學們唱歌的聲音那么多，但其實它對于影片節奏的調節、內容的敘事等也是很關鍵的。

對于我們來說，雖然音樂是主線，但是我們在創作的過程中還是盡量地讓它不要太滿，因為它一旦很滿的話就會過于煽情，這不是我們想要去做到的。那些配樂都是原創的，除了后面那個歌唱的音樂以外，其他的配器也都是原創的。我們在去選擇這些配器的過程中，也會盡量避免弦樂，反之用一些類似于木管、鋼琴、吉他，這樣的相對比較中性的配器來減少煽情的程度。在整個敘事過程中我們非常注意去調節使用的這些配樂，以及音樂本身質感的一個互動，盡量地做到一方面忠于本身事情發生的情況，然后另一方面用這些同期加上我們過去的配樂，比較巧妙地去把敘事之間連接起來。又用音樂去增加一定的詩意的感覺。這個是我們在創作過程當中比較注意、很有意識地去做的。

喻溟：我第一次觀看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額外的音樂，我覺得它融合在內容之中，而且跟孩子們的演唱是有機融合的，風格是比較一致的。所以好的音樂可能不是說特別強、特別浮在上面，讓你感受到它。但超出這個影片去談，可能還跟導演跟主創的表達是相關的。因為如果你的作者性非常強，或者是你對于主人公的感受很強烈，也許可能你會選弦樂，比如說我就比較喜歡用。

我其實注意到除了音樂之外其實還有很多方面都是很克制的，就是這部片子幾乎沒有一個畫外音。我只注意到有一個地方，是有孩子要離開的時候，老師的話延續到一個畫面下面。我們有的時候覺得畫外音采訪是客觀的，但你的使用語言仍然是主觀的，因為那個畫外音的情緒不屬于那個畫面，所以實際上還是在創造一種意義。所以說在這個片子里肯定是有作者的情感的，但是不是那種很強烈的要冒出來的情感。

樊啟鵬：音樂確實是這個片子非常重要一個元素，比如喻老師說片子背后配原創音樂的數量比實際感知的數量要多，這是使用效果不錯。就是明明它音樂用得很多，但是我們感覺不到，你甚至都忘了什么時候起的音樂，其實它自然就起來了。你忘了它什么時候落的，可能就下去了。就像剛才王靜老師說的，不希望音樂太滿，每個創作者都特別怕這個，如果音樂跑到前臺來了，就會成為一種干擾。

我感覺這部片子的音樂的作用，其實是把敘事、表意包括甚至寫實，排列在一起。你只有聲音才有真實感，所有這些功能都有效地統一在一起，我們很難把抒情跟敘事、表達給完全給拆分開，這部片子把它們很有機地融合在一起了，信息量就很豐富，情緒就不會覺得過度。

還有一個我印象非常深的段落，就是《北京歡迎你》。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最后的演唱，它不是寫實的。通常對于紀錄片來說，要非常注重真實，就算是抒情音樂去抒情，它也不是完全客觀的真實。完全客觀的處理可能是把現場放出來，但是這不是導演的重點，但你不覺得違和。

觀眾：我想起歌有幾段詞寫得很符合主人公的情緒，是安排的還是意外？

王靜：其實每一首歌的選擇，都是有意義的，影片中音樂本身是具有敘述意義的，包括《北京歡迎你》也是重點處理的橋段。就像剛喻溟老師說到的，所有的創作其實都是主觀的，不管是紀錄片、劇情片還是任何東西，你只要是創作，它看似客觀，但也必然是主觀的。你為什么選擇這個主題？你為什么選這一群拍攝對象？你把作者藏得再靠后，它都是有個性的。

周怡：謝謝，請大家再一次把掌聲送給我們臺上的主創團隊以及老師們。我們今天的交流會場環節到這里就告一段落，本年度“以影育人·以美培元”系列電影沙龍拉下帷幕，我們明年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