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性技術創新天然具有的不確定性,會給經濟活動帶來兩個重大變化:
一是規模經濟不再那么重要,甚至過早追求規模經濟是危險的。此時,若繼續實施選擇性產業政策,一旦選錯技術路線就會導致全軍覆沒,甚至由此失去技術開發的先機。20世紀80年代日本在高清晰電視上選擇模擬技術而失敗的慘重教訓,今天依然具有鮮明的警示價值。
譬如,是否需要盡早確定5G發展的技術路線,對此可能要持更加慎重的態度,因為未來何種信息通信技術會成為世界主導技術路線還有很大的不確定性。美國企業家馬斯克計劃發射上萬顆衛星形成所謂星鏈或“天網”,這一構想就給當前的5G技術通信網絡帶來巨大挑戰。
也許有人認為天網技術太超前,就像當年高清電視技術路線之爭中,日本也有專家認為數字技術的傳輸數據量太大,短時間根本無法商業化。但事先誰能預測到,美國一家小公司通過算法開發出壓縮和解壓縮技術,迅速降低數據傳輸成本,最終碾壓了模擬技術,讓日本此前的十多億美元投資付諸東流?在技術前沿領域,誰都不知道什么技術真正有前景,這要通過競爭最終由市場篩選出來。因此,在顛覆性技術發展的早期階段,規模經濟沒那么重要。
二是中小企業的選擇權價值高度凸顯。既然顛覆性技術的潛在最優技術路線掌握在某個中小企業手里,那么一個國家要在前沿技術競爭中取得優勢,就必須發展足夠多的中小企業。根據學者的歷史經驗總結,任何一次顛覆性技術創新出現之初,都會涌現大量中小企業在產品生產技術上進行“主導設計”競爭。只有被市場接受的主導設計確定下來之后,存活的企業才會轉向降低生產成本的工藝技術開發。
鑒于事前無法確定何種主導設計將會在競爭中勝出,因此,在新一輪科技革命來臨之際,一國只有發展足夠多的中小企業來提供足夠多樣化的技術路線,才可能在全球競爭中占據優勢。
這兩個變化直接導致過去相對成功的選擇性產業政策在新一輪科技革命來臨的背景下喪失其價值,甚至會成為未來失敗的根源和陷阱。如果說在技術路線明確的追趕階段,犧牲掉中小企業的機會成本不大,而且規模經濟的收益不低,那么,今天繼續堅持選擇贏家的產業政策就會非常危險。只有促進創新創業,放松市場準入,改善營商環境,讓盡可能多的中小企業快速成長起來,才能在以創新驅動的經濟發展中發揮重要的選擇權價值。由此,如何實現產業政策范式從選擇性向功能性的轉變已經變得非常重要與迫切。
未來功能性產業政策必須包含科學政策??茖W繁榮需要建立一系列制度安排,如以國家財政資金為主的融資機制、科學家在研究議題上的自主決策權、首位發現權制度和科學家共同體評價體系。這要求功能性產業政策必須包含高等教育和人才培養政策。
隨著一個國家越接近技術前沿,研發活動就越來越重要,政府普遍性助推創新活動,幫助企業邁過創新死亡陷阱是必要的。
隨著中小企業選擇權價值越來越凸顯,未來功能性產業政策應更好地包含競爭政策。強化競爭不是僅僅強化在位企業的競爭,更重要的一點是要高度重視新創企業的市場進入和持續成長。
真正實現創新驅動型經濟發展,需政府調整在新發展階段的職能,重新定位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并在此基礎上重構央地關系,改變對地方官員的考核模式以形成促使他們支持轉向功能性產業政策的激勵導向。
未來政府應該考慮定位于“后勤型政府”角色。后勤型政府的本質是服務型政府,除了提供基礎設施和法治等傳統公共服務,未來需要突出兩項重要公共服務,一是要為社會創造充分的科學和教育資源,二是提高人們承擔風險的能力,提供各種社會保障機制,包括失業保障、終生就業培訓,甚至在財政能力允許的條件下考慮提供全民基本收入計劃。
(摘自《改革內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