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散章

徐源 穿青人，1984年生于貴州省納雍縣。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27屆“青春詩會”、《星星》詩刊第3屆全國青年散文詩人筆會、《散文詩》雜志社第17屆全國散文詩筆會。獲揚子江年度青年散文詩人獎、魯藜詩歌獎、貴州省文學(xué)獎、尹珍詩歌獎、烏江文學(xué)獎、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金貴獎等獎項。出版詩集3部、散文詩集2部，短篇小說集1部，創(chuàng)譯并出版彝族敘事長詩3部。

農(nóng)民

把一條河從巴顏喀拉山脈扛到渤海的人，摁著臉骨，從上面撕下地圖。

他想起春天的桃花，低著頭，向我要了一支煙，背對大風(fēng)獨自抽著。

多好??！

我們的父親，他身上的荊棘掛滿光。

玻璃之心

玻璃映照出鳥鳴。

世界用玻璃呈現(xiàn)一切，比如半透明的遠(yuǎn)山：

叉阻擋一切，比如試圖吹開人類喉頭的風(fēng)。

玻璃，把我們穿在身上。

攀爬

一位電力工人，在鐵塔上，用扳手?jǐn)Q緊方言。

從20歲到40歲，他不斷練習(xí)攀爬，

與天空交換情感。

他扛著一卷風(fēng)，從鐵塔上下來——

天空俯下了身子。牛馬的蹄印堆成高原。

美好的事

我一生，有多次旅途均被誤會。

當(dāng)然，我在云層上散步，咀嚼閃電。

高空比高血壓高。

我一生，有多次生死不值一提。

機(jī)票上印著我的名字。我喝著檸檬水，等待美好的事。

白馬

天空馳過白馬，嘶鳴滴在茶杯里。

我舉起右手，開始朗誦詩篇。

白馬，沿我的指尖注人身子。

白馬非馬。

身子里的閃電，在嘶鳴。

翅膀

分貝不是聲音。

光走進(jìn)我，就走不出來。

我們從不被理解，文字把春天圈養(yǎng)于紙張。

在廣場上，我們辜負(fù)了一只鳥。

它，扇動受傷的翅膀。

當(dāng)我想唱一首歌，大理石長滿紋理。

無題

再快的刀也只用在庖廚間。

再廣闊的海也只夠噙在眼眶里。

再卑微的人，也有一個姓氏。

我捧著燈焰走在原野。

再弱的心跳也是一支歌。

瀘州飲

赤水河與長江焊接在一起。

沙灘上，我們談?wù)摷Z食、蔬菜和低飛的生活；

你走后，河面被風(fēng)磨亮。

夕陽滑入江中，溢出濕漉漉的晚霞。

芒果

在果核里仰望星空的孩子，長大后，去了遠(yuǎn)方。

人們不知道他的名字，有一枚果子在枝上閃光。

風(fēng)每天為它歌唱。

請相信芒果的香味。

有一只鳥，生長在樹上。

它將告訴我一些秘密。

你的模樣

人間，已少有人談及你。

你在鏡前。我在鏡中。

我終于長成了你。

父親！我摔碎一塊又一塊鏡子——

那些碎裂的時間，均反射著光。

皮膚

在澡堂，看見自己花崗巖般的紋理

和毛孔里長出的麥苗，看見自己勃發(fā)的才華。

我把戰(zhàn)栗藏在衣裳里。有人揭開我不堪的人生。

有人偷走我皮膚下突起的山脈和奔襲的河流。

生活

他抱著她，就像抱著一把吉他在彈奏。

音樂是黏稠的時光。

關(guān)于愛，他那么賣力，她那么陶醉。

他們都老了啊。

還這么真摯地?zé)釔凵睢?/p>

金蟬

十歲時，我看見父親脫下身子。

散發(fā)新鮮的光，飛向時間外。

兒子出生后，我跑到產(chǎn)房，看見他伸張著兩只翅膀。

他從母體里帶出的體香，熟悉地——

抱緊了我。

紀(jì)念日

我們在這一天，談?wù)撟约旱纳眢w。

我們有多張面具。

我們喜歡凝視自己。

我們還會，從野史上刮下胭脂——

涂抹在明天的玻璃上。

襯衫

原野上歌唱的人，脫下他的襯衫，掛在樹枝上。

天空布滿閃亮的蟲子，聲音是干枯的。

我們看不見自己。

襯衫從樹枝上落下。被一陣大風(fēng)穿著，奔跑。

刀

把刀掛在墻壁上。

我從鐵里看見，世界如一塊磨石。沉默、粗糲。

血是刀的淚水。刀是我的骨骼。

夜鳥

發(fā)小卡片的人在抽煙，保健品店門口。

一張椅子坐在寬大的人間；等待晚風(fēng)，卷起疲憊的光線。

我的影子像夜鳥，它叫一聲，掙脫我的身子。

發(fā)癢的童年

立秋，雷聲落在母親耳朵上，成了耳鳴。

也有的懸在半空，像憤怒的小鳥。

發(fā)癢的童年，我還把雷聲埋在泥土里。

許多年后，我走進(jìn)菜園，采擷詩行。

頌歌

我按下的指印，像一瓣沉寂的心臟。

無聊時，喜歡扳捏麻木的指頭。

音符，從骨縫里奏出。我沒有地圖，也沒有你。

我們時常忘記自己孤獨的臉龐。

小熊

一只小熊躲在黑暗中，窺視人間：

今夜，父親赤裸的背脊掛滿露珠：

母親的喘息，像月光摩擦著月光。

今夜，被風(fēng)偷走的星辰，也陸續(xù)爬上了天空。

一根竹子

粗的一端用來制作籠子。細(xì)的一端用來制作笛子。

一根竹子，活得多么不易——

既要囚禁鳥的飛翔，與要吹奏鳥的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