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制造要有自己的節奏

“騰籠換鳥”政策要反思

在中國制造業中，早期的強項是服裝、鞋帽、玩具這些所謂的低端制造業，很多地方搞“騰籠換鳥”想換的也是這些產業。但現在都在反思這個政策。服裝、鞋帽、玩具不是低端制造。

耐克也是服裝，如果算研發占營收比重的話，耐克的研發比例比一些公認的科技公司還要高。日本東麗也是這樣的公司，它生產的服裝面料是高性能的，輕薄、保暖，采用的是碳纖維。碳纖維可以用作高爾夫球桿，也可以用于飛機機身，是絕對的高技術產品。

再比如壓鑄行業，就是把金屬壓鑄成型。這個行業過去的形象是“傻大黑粗”、又臟又累、高耗能，中國有段時間嚴格限制壓鑄行業的產能。但是特斯拉來了以后，它要求把汽車原先焊接的工藝改為一體化壓鑄，這需要6000噸以上的壓力。誰能做到？只有在中國才能找到這樣的制造能力。現在一體化壓鑄已經是主流技術了。

前幾年蘋果公司想在美國一個地方投資10億美元建立數據中心，當地的州政府很高興，也像中國一樣要招商引資。但最后這個數據中心用了多少人呢？50個人，對當地就業幾乎沒有幫助。而很多勞動密集型產業，一是本身有升級通道，二是會創造大量就業。

既有攻堅的供應鏈，也有民生的供應鏈

還有一個流行說法：中國制造已經很強大了，除了少數卡脖子的產品，比如光刻機、航空發動機，其他都不在話下。但其實美國主導的關于出口管制的瓦森納協定里，有40多頁是傳感器出口管制，比芯片還多。傳感器數量太多了，三四萬種，這里面很多都是我們現在造不出來的。

甚至在紡織、箱包這些很傳統的產業里，我們都還有很大差距。揚州有個杭集鎮，是牙刷產業集群。但有家叫貝醫生的創業公司找它們生產一種特殊設計的牙刷時，它們卻被難倒了。但這不一定是技術問題，而是市場沒有訴求。

造牙刷也好，光刻機也好，都是滿足不同的需要。一個社會如同千層餅，不需要所有人都去造光刻機。中國制造需要回到自己的節奏上，既有攻堅的供應鏈，也有民生的供應鏈。民生的供應鏈是非常廣闊的市場，產值占比近80%，很多新技術蘊藏在里面。

人口紅利之后還有供應鏈紅利

西方可能有意無意地用一種敘事，把中國制造的競爭力歸結為勞動力廉價。實際上，全球除了中國，你找不到這么龐大的、有組織、有紀律、整體教育程度良好的勞動力群體。

廉價勞動力已經不是中國制造的核心優勢，供應鏈紅利或者高質量的組織能力才是。這叫作“中國制造的再出海”。過去我們是產品出海，現在是供應鏈能力出海。

美國是全球最大的電視機進口國，2019年中國電視機出口占美國進口的60%，墨西哥占30%；到了2022年，墨西哥上升到了60%，越南占10%，中國下降到了20%，三年間掉了40個百分點。乍一看會特別慌張，但細看，墨西哥和越南都有海信和TCL，雖說是在墨西哥制造，但還是“再次中國造”。

越南是中美貿易戰最早的受益者，美國最初提脫鉤斷鏈，但發現中國供應鏈的連接力太強了，退而求其次提出“中國+1”——供應鏈不能全放在中國，一些外企就搬到了越南。

但很有意思的是：誰在支撐越南制造？2018年到2022年，中國公司在東南亞的投資超過之前的第一大投資國日本，東南亞這樣一個被美國定義為供應鏈去風險目的地的地方，實際上中國的投資是最多的，反而是“去日本化”了。中國以前是成品出口，現在是轉為零部件出口、在越南組裝。

在高科技領域，中國實際上一直都在被出口管制的狀態下，松緊不同而已。即便如此，全球高科技產業仍然形成了交織局面。

外國政府和企業的想法不完全一致。跨國公司要做生意，中國是全球第二大市場，對有些公司是第一大市場。也就是說，政府想包辦婚姻，但企業想自由戀愛。未來往什么方向去，取決于政府和企業的博弈結果，也取決于中國的突破速度。

（摘自《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