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經濟行穩致遠的定心丸

2024年7月18日，中國共產黨第二十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決定》提出“保證各種所有制經濟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促進各種所有制經濟優勢互補、共同發展”，并且“制定民營經濟促進法”。為了減少政策變動帶來的不確定性，亟須以法治進一步支持和保障民營經濟發展，通過法律的權威性和普遍約束力，為民營經濟的發展建設提供常態化解決方案。根據2024年全國人大常委會的立法工作計劃，《民營經濟促進法》的制訂有如箭在弦上。為探討法治對民營經濟的長效作用，本刊特約記者專訪了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張欽昱教授，就民營經濟在現行法律體系中的定位，以及如何通過法治手段促進民營經濟的健康發展等關鍵問題，與張欽昱教授進行了深入交流。

《領導文萃》：民營經濟在現行法律體系中的定位與規定如何？

張欽昱：我國法律尚未明確界定民營經濟的概念及其內涵和外延。與民營經濟較為類似的概念是“非公有制經濟”。非公有制經濟的定義較為清晰，是指除國有經濟與集體經濟外的其他所有經濟形式；民營經濟的范圍包括個體經濟與私營經濟，至于是否包括外資經濟以及混合所有制經濟，目前還存有爭議。

在將民營經濟視為非公有制經濟的背景下，我國《憲法》對民營經濟的地位作出了明確規定。依據《憲法》第11條的規定，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等民營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與作為主體的公有制經濟共同發展。國家保護民營經濟的合法權利和利益，鼓勵、支持和引導民營經濟的發展，并對民營經濟依法實行監督和管理。

我國當前對民營經濟采取“一般法+特別法+援用法”的立法模式。與針對公有制經濟的專門法律，如《企業國有資產法》《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等不同，我國尚未制定一部專門針對民營經濟的法律。我國立法在多數情況下均平等對待國有經濟與民營經濟，僅在部分領域或特殊事項上對民營經濟作出特別規定，同時部分法律能夠被間接適用于民營經濟。

首先，一般法模式。作為“固根本、穩預期、利長遠的基礎性法律”，《民法典》規定了市場主體的類型與資格、民事主體的物權、債權等基本權利，并在第207條明文規定：“私人的物權和其他權利人的物權受法律平等保護，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侵犯。”正如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議指出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本質上是法治經濟”。《民法典》第206條指出：“國家堅持和完善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保障一切市場主體的平等法律地位和發展權利。”為民營經濟活動的平等保護提供了基本遵循。

其次，特別法模式。一些法律對民營經濟有特別的規定。例如，《刑法》一直對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分置規定，受賄罪與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挪用公款罪與挪用資金罪、貪污罪與職務侵占罪的主要差別即在于犯罪主體的所有制類型。2020年通過的《刑法修正案（十一）》提高了對民營企業犯罪的刑法配置，加強了對民營企業產權的保護。此外，其他一些法律則通過規定國有企業的義務，從反面保護民營企業的合法權益。比如，《反壟斷法》秉持“競爭中立”原則，要求政府對待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應當“一碗水端平”，特別是在“國有經濟占控制地位的關系國民經濟命脈和國家安全的行業以及依法實行專營專賣的行業”。

民營企業無需聚焦于關系國民經濟命脈和國家安全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因而能夠輕裝上陣，專注市場競爭力的提升，它們在產業鏈中下游大量集聚，在活躍經濟、穩定就業、提升國際競爭力、營造創新創業氛圍方面作出了大量實際而具體的貢獻。

再次，援用法模式。一些法律雖未直接提及民營經濟，但與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以《中小企業促進法》為例，該法于2002年通過并在2017年進行了修訂。該法的調整對象是在我國境內依法設立的中小企業，這些企業的人員規模和經營規模相對較小，包括中型企業、小型企業和微型企業。鑒于大部分民營企業規模相對較小，其與中小企業的范圍存在較大的交集。《中小企業促進法》旨在改善中小企業經營環境，確保它們能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維護它們的合法權益，并支持創業創新，促進其健康發展，擴大城鄉就業，以在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中發揮重要作用。

在《中小企業促進法》的基礎上，2024年2月，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司法部、國家發展改革委啟動了《民營經濟促進法》的起草工作。2024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也強調了要“制定民營經濟促進法”。民營經濟的立法箭在弦上。預計該立法完成后將成為民營經濟領域的支柱性法律。

《領導文萃》：如何理解不同性質企業在法律上的定位差異與實際貢獻？

張欽昱：《企業國有資產法》明文指出，國家采取措施，推動國有資本向關系國民經濟命脈和國家安全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集中，優化國有經濟布局和結構，推進國有企業的改革和發展，提高國有經濟的整體素質，增強國有經濟的控制力、影響力。一方面，國民經濟命脈和國家安全的關鍵領域通常伴隨著較高的投資風險和較低的回報，這就要求國有企業的運營目標不應局限于營利，而應當是解決市場自生自發卻難以調節的“市場失靈”問題，實現一定的共同目標和政策傳導效應，并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另一方面，國民經濟命脈和國家安全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也意味著國有企業能夠獲得一定的競爭優勢。為了保證國家經濟穩定、社會秩序安定與公共物品的持續供應，國有企業控制著石油石化、電信、煤炭、民航、航運等具有自然壟斷屬性的行業，在對我國經濟貢獻巨大推動力的同時，也在世界范圍內展現出顯著的影響力。

民營企業無需聚焦于關系國民經濟命脈和國家安全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因而能夠輕裝上陣，專注市場競爭力的提升，它們在產業鏈中下游大量集聚，在活躍經濟、穩定就業、提升國際競爭力、營造創新創業氛圍方面作出了大量實際而具體的貢獻。在2024年6月25日舉行的第十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上，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副主任鄭備提交了《國務院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情況的報告》。該報告指出：“民營經濟持續發展壯大，已經成為推動我國發展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報告列出的數據，直觀地體現了民營企業對我國經濟的貢獻。其一，體量大。截至2023年，民營企業數量已超過5300萬戶，占全國企業總量的92.3%，個體工商戶也有1.24億戶。其二，穩就業。民營經濟吸納了超過80%的城鎮勞動就業，對維護社會穩定和促進就業具有顯著的社會貢獻。其三，國際競爭力強。自2019年起，民營企業已成為我國第一大外貿經營主體，到了2023年，民營企業進出口額在我國進出口總額中的占比已經能與國有企業并駕齊驅。其四，創新能力強。2022年，國家認定的高新技術企業中，民營企業高達35.9萬家，占全部企業的比例超過90%，在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中，民營企業研究與試驗發展（R&D）經費也增至11940.9億元，占全部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經費的61.7%。

《領導文萃》：請您進一步介紹一下，在民營經濟發展過程中，有哪些經歷與制度變遷？

張欽昱：民營經濟的發展經歷比較曲折。有關民營經濟的制度演進，可以從《憲法》的歷次修改中窺見一斑。

1954年頒布的“五四憲法”將所有制類型劃分為國家所有制，即全民所有制；合作社所有制，即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個體勞動者所有制；資本家所有制。憲法對于后兩種類型的態度并非完全取締和消滅，而是采取了保護、利用、限制和改造的策略。對于資本家所有制，“五四憲法”不僅要求國家依法保護資本家的生產資料所有權和其他資本所有權，還強調通過國家行政機關的管理、國營經濟的領導和工人群眾的監督，充分利用資本主義工商業對國計民生的積極作用，限制其對國計民生可能產生的消極影響，并鼓勵和指導它們轉變為各種不同形式的國家資本主義經濟，逐步實現以全民所有制代替資本家所有制。

在民營經濟經歷了一段短暫的繁榮后，隨著1956年社會主義“三大改造”的完成，全民所有制與集體所有制等公有制經濟確立為我國的基本經濟制度，并在國民經濟總量中占比接近100%。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等民營經濟被視為資本主義的產物，因而在生產資料私有制向公有制的轉變過程中，民營經濟遭受了極大的壓制，在隨后的30年間幾近消亡。

1982年《憲法》的制定是在改革開放背景下，全民所有制與集體所有制這兩種公有制經濟成分向多種經濟成分轉型的關鍵時期。憲法將在法律規定范圍內的城鄉勞動者個體經濟作為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規定國家保護個體經濟的合法權利和利益，同時也規定個體經濟應受到國家的行政管理，接受國家的指導、幫助和監督。然而，1982年的《憲法》并未明確私營經濟的法律地位。

到了1987年，黨的十三大對既往所有制和分配問題進行深刻反思后指出：“過分單一的所有制結構和僵化的經濟體制，以及同這種經濟體制相聯系的權力過分集中的政治體制，嚴重束縛了生產力和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發展”，“全民所有制以外的其他經濟成分，不是發展得太多了，而是還很不夠”，因而要繼續鼓勵個體經濟和私營經濟的發展。基于這一認識，1988年修改《憲法》時，在第11條增加了對私營經濟的規定：私營經濟與個體經濟一樣，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國家允許私營經濟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存在和發展，并對它們的合法權利和利益予以保護，私營經濟也相應受到國家的引導、監督和管理。需要注意的是，個體經濟與私營經濟等民營經濟的地位此時僅能作為公有制經濟的補充。

隨著鄧小平南方談話以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所有制改革邁向了新的階段。1993年，中共十四屆三中全會的決定中明確了堅持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經濟成分共同發展的方針，將對民營經濟的保護提升為鼓勵個體、私營、外資經濟的發展。1997年，黨的十五大在此前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指出：“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是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一項基本經濟制度。”因此，在1999年修改的《憲法》中，將法律規定范圍內的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等非公有制經濟，確認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2004年，《憲法》再次修訂，在國家“保護”“監督和管理”民營經濟外，新增加了國家對民營經濟的發展應當“鼓勵、支持和引導”。

從2012年黨的十八大開始，我國在“鼓勵、支持和引導”民營經濟的表述前增加了“毫不動搖”，進一步闡明我國對民營經濟的重視。

《領導文萃》：我國針對民營經濟有哪些優惠措施？執行的效果如何？對此您有什么看法？

張欽昱：自2004年《憲法》修訂后，為貫徹國家“鼓勵、支持和引導”民營經濟發展的要求，我國頒布了一些影響較為重大的民營經濟優惠措施，其中以國務院于2005年印發的《關于鼓勵支持和引導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若干意見》、2010年印發的《關于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為代表。前者是國家層面首部促進民營經濟發展的政策文件，因文件內容有36條，一般被簡稱為“非公36條”；后者也有36條，但為了與前者區分，因而被簡稱為“新36條”。兩個“36條”最主要的突破是降低了民營經濟的準入門檻，特別是明確提出，允許它們進入壟斷行業和領域、公用事業和基礎設施領域、社會事業領域、金融服務業、國防科技工業建設領域，可謂是在經濟領域的一大突破。

民營經濟優惠措施旨在消除長期制約民營經濟發展的體制機制性障礙，充分貫徹“平等準入、公平待遇原則”，使民營企業在“投資核準、融資服務、財稅政策、土地使用、對外貿易和經濟技術合作等方面”，與其他所有制企業一樣被一視同仁，同等對待，這在當時提振了民營企業的信心，激發了民營企業家的創業熱情。然而，這些優惠措施并未完全達到預期的良好效果。

第一，政策空轉，民營企業獲得感不強。通過多年的努力，民營經濟的優惠措施已經琳瑯滿目，形成了基本的政策體系，底層架構也基本搭建完成。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民營經濟的優惠政策受到“變相克扣”，這些政策在落地方面亟待加強。“非公36條”發布后，即遇到一些障礙，民營企業進入壟斷領域的政策難以推行。

第二，細化措施匱乏，政策執行“變味走形”。政策旨在實現民營企業與國有企業公平競爭，確保民營企業能夠平等準入各個領域，這些支持措施本身具有進步意義，但因缺乏細化規定，在實踐操作中容易“變味走形”。

《領導文萃》：那么，民營經濟要健康發展，需要什么樣的市場環境和制度保障？

張欽昱：民營經濟持續、健康、向上發展，需要營造公平的市場環境，提供常態化的制度保障。

激發民營經濟創新發展，要營造細致入微、切實有效的公平市場環境。一方面，公平市場環境的制度層面構建已經深入人心，過去因政策原因導致的民營經濟難以進入特定領域或行業的“卷簾門”問題基本得以解決，但在改革深水區尚須進一步發力。另一方面，在政策制度體系形成的基礎上， “玻璃門”“旋轉門”等問題仍然較為突出，民營經濟仍受到歧視。所謂“玻璃門”，是指那些看似對民營經濟開放，實際上卻難以享受的政策，如同一扇無法逾越的門。比如，民營企業融資難問題仍然存在，這也是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為何仍要提出完善民營企業融資支持政策制度，破解融資難、融資貴問題的原因。盡管民營經濟的發展禁區隨著相關優惠措施的發布早已一掃而光，但觀念套在民營經濟上的枷鎖依然存在，導致了對民營經濟的照顧政策“口惠而實不至”的脫節現象。比如，在行政審批時政策反復強調對待各類經濟體應當一視同仁，但國有企業往往因其具有行政級別與擁有較高的主管機關，被視為“硬石頭”，得到諸多方面顯性或隱形的照顧，獲得額外的競爭機會，而民營企業則因缺乏掛靠組織，被視為“軟柿子”，其審批流程煩瑣、耗時便不足為奇。

《領導文萃》：您認為該如何從法律角度構建和優化民營經濟的制度環境？

張欽昱：“法治是最好的營商環境。”法治對民營經濟的發展發揮著固根本、穩預期、利長遠的作用。為了保障民營經濟的發展，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必須依托法治的頂層設計。為此，應當建立“三個清單”的制度框架。

首先，建立負面清單。負面清單制度早在2015年《國務院關于實行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的意見》就有所規定，旨在“形成各類市場主體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開公平公正參與競爭的市場環境”。2019年通過的《外商投資法》首次將“負面清單”寫入法律，規定“國家對外商投資實行……負面清單管理制度。前款所稱負面清單，是指國家規定在特定領域對外商投資實施的準入特別管理措施。國家對負面清單之外的外商投資，給予國民待遇”。“法無禁止皆可為。”但凡法律沒有限制或禁止的領域，民營經濟均可準入，自由參與。只有不被不合理限制的民營企業，才能具有進取之心，事業才能蒸蒸日上。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的決定進一步強調了促進市場開放的重要性，提出要“深入破除市場準入壁壘，推進基礎設施競爭性領域向經營主體公平開放，完善民營企業參與國家重大項目建設的長效機制。支持有能力的民營企業牽頭承擔國家重大技術攻關任務，向民營企業進一步開放國家重大科研基礎設施”。這些措施旨在創造一個更加開放和公平的市場環境，鼓勵民營企業在國家發展中發揮更大的作用。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法律應當明確圈定民營經濟限制或禁止投資運營的邊界，在邊界之外，民營企業與其他企業擁有平等進入的權利。在民營經濟準入領域，也應以法律規定的形式將負面清單制度納入其中，從法律角度賦予民營企業更多的主動權。當民營企業一旦被排除出負面清單外的領域時，其可采取提起復議、訴訟等法律途徑維護自身權益。

其次，建立權力清單。“法無授權不可為。”法律尊重市民社會形成的自生自發秩序，民營經濟正常的經營活動不受干涉乃基本常識。只有在民營經濟出現外部性、競爭失效、信息不對稱等市場失靈問題時，政府才應當適度介入，予以干預。由于政策屬于“軟法”，無法對政府職權形成有效約束，可能出現民營經濟因受到過度干預或干預不足的政府失靈問題。因而需要確立一套于法有據、透明合理的權力公開機制，確保許可、強制、征收與處罰等行政行為都置于法律之下運轉。畢竟，法律由代表人民的人大及常委會制定，歷經征求意見、聽證等民主程序后，有法律明確的權力清單，能夠最大限度保障民營經濟被公平對待。此外，當民營企業從事的業務涉及國計民生或損害他人權益時，代表社會公益的政府也需要行使許可、處罰等公共權力。為防止民營經濟面臨偏頗性對待、不作為或權力尋租等問題，法律應對政府的權力邊界進行清晰劃定，將政府不當干涉民營經濟的權力“關進籠子里”。

最后，建立責任清單。“法定職責必須為。”責任機制確保法律設定的各項義務能夠充分履行，這是法律與政策最大的區別之一。責任清單的價值不僅體現在責任帶來的威懾力，促使民營企業合規經營，降低執法成本，更在于明確政府的職責，確保法律設定的保障民營企業的各項措施能被不打折扣地充分貫徹，否則有關部門需要承擔相應的行政責任。

《領導文萃》：以往政策執行出現落實不力，那么如何看待當前鼓勵和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政策措施？

張欽昱：面對民間投資下行壓力、民營企業信心低落、民營經濟前景不明的挑戰，2023年7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因其提出31條政策舉措，被稱為“31條”。隨后，各部門又相繼發布諸多措施力挺民營經濟。2024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的決定在第二部分“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開宗明義指出，應當“保證各種所有制經濟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促進各種所有制經濟優勢互補、共同發展”。并用單獨一段284個字，再次強調應當毫不動搖鼓勵、支持、引導民營經濟發展。新一輪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促進政策，具有如下兩個特點：

第一，壓實責任，確保民營經濟政策落地生根。在“31條”的意見措施較為詳盡的基礎上，各部門在短時間內紛紛跟進，集中發布了系列改革舉措，將“31條”提出的各項任務落到實處，體現了本次落實民營經濟促進政策的決心。2023年8月與9月，國家發改委、工信部等8個部委聯合與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分別印發《關于實施促進民營經濟發展近期若干舉措的通知》《市場監管部門促進民營經濟發展的若干舉措》，通過28條與22條的具體措施明確“31條”的落地細節，在一些方面甚至提出了加強舉措。與既往只有政府部門唱“獨角戲”不同，司法部門也紛紛“下場”，力促政策取得時效。2023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優化法治環境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指導意見》，梳理出法治保障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27條結合點與著力點，旨在為民營經濟創造公平公正的法治環境。同在10月，最高人民檢察院印發《關于全面履行檢察職能推動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在總結對民營經濟檢察工作經驗的基礎上，圍繞檢察職能與法律監督重點環節，提出了23條貫徹落實措施。更為重要的是，2024年6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根據《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監督法》，首次對民營經濟促進政策的執行情況進行了監督，聽取《國務院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情況的報告》。根據該法律，當常委會在執法檢查中發現突出問題、社會普遍關注的問題時，國務院或有關職能部門負責人需要向人大常委會作專項工作報告。這意味著專項工作報告機制保障職能部門對民營經濟的幫扶不能再走過場，不能再應付了事。

第二，與時俱進，針對民營經濟的難點、痛點和堵點對癥下藥。以“31條”為代表的促進民營經濟系列措施，集中針對新近出現的新困惑，推動形成破解之道。比如，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指出，應在2029年前“健全涉企收費長效監管和拖欠企業賬款清償法律法規體系”，正是注意到受國內外復雜多變的經濟形勢以及經濟下行壓力等因素影響，民營企業賬款的回收期變長，加劇了民營企業的資金與經營困境。同樣在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上，提出了“加快建立民營企業信用狀況綜合評價體系，健全民營中小企業增信制度”，也是針對當前社會對民營經濟持有懷疑與觀望態度的突出問題，提出的旨在增強民營企業家的信心、增強人們對民營經濟的信任感的完善舉措。

2024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的決定在第二部分“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開宗明義指出，應當“保證各種所有制經濟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促進各種所有制經濟優勢互補、共同發展”。并用單獨一段284個字，再次強調應當毫不動搖鼓勵、支持、引導民營經濟發展。

《領導文萃》：民營企業家是民營經濟發展的關鍵，如何充分發揮民營企業家的作用？尤其是當下如何恢復和提振民營企業家的信心？

張欽昱：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要“弘揚企業家精神”。2023年12月修訂的《公司法》更是在總則第一條中將“弘揚企業家精神”作為《公司法》的立法宗旨，給予民營企業家勇于開拓經營、創新發展的法律支持。為充分發揮民營企業家作用，提振民營企業家信心，可秉持三重思維，在三個維度協同發力。

首先，秉持法治思維，將對民營經濟的促進與民營企業家保障納入法律。縱然各項政策反復強調對待民營經濟與民營企業家的態度，但令人遺憾的是，法律層面則付之闕如，尚無一部法律從正面直接對民營企業與民營企業家賦權。以《電子商務法》的頒布對電子商務行業的影響為例，可以探究法律的確權、賦權作用對owCiseO3jpQmQFTQbzxyZgczYxO8+WR4Bq7w9sTZn+Y=民營企業與民營企業家的巨大作用。鑒于電子商務平臺屬于“雙邊市場”，與既有的民事主體類別存有差異，其法律地位不甚明確。《電子商務法》專設“電子商務促進”章節，體現了國家對電子商務行業與平臺不只是監管制約，更是鼓勵促進。2024年10月10日，司法部、國家發展改革委在門戶網站公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民營經濟促進法（草案征求意見稿）》，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作為我國第一部專門關于民營經濟發展的基礎性法律，草案采取實質正義的立法理念，為民營經濟與其他所有制經濟分配不同權利、義務，設計不同法律責任，以矯正、扭轉民營經濟與其他所有制經濟的失衡局面，實現兩者地位的真正平等。

其次，秉持增量思維，以新質生產力作為引領民營企業家大展拳腳的主陣地。隨著新型生產要素的融合和新質生產力的推動，我國經濟迎來了指數型發展的新局面。這一過程有助于造就一批敢于創新創業的“弄潮兒”。大型企業受制于科層制組織架構、嚴格監管、風險厭惡等特點，轉型步伐緩慢，難以躍入新質生產力的舞臺中央。民營經濟則可能如魚得水，容易取得爆炸性創新。在我國人工智能、芯片研發產業尚在追趕發達國家的關鍵階段，國家應對勇于創新的民營經濟出臺激勵舉措，表彰取得突破的民營企業家，激發其榮譽感，同時對暫時失敗的民營企業家適用個人破產制度，降低他們的試錯成本。

最后，秉持產權思維，將對民營企業家及其財產慎抓慎封慎判作為基本原則。我國民營企業家在現實中面臨的最大風險就是自身及其企業不能涉及刑事領域。由于我國在司法實踐中遵循“先刑后民”的審判理念，一旦民營企業牽涉刑事案件，無論案件性質嚴重性如何，民營企業與其他主體簽訂的民事合同等難以再受到法律保護，其財產不受控制地被凍結、扣押與處置，導致企業不可避免地淪入破產清算境地，民營企業家可能遭受牢獄之災或財產損失。我國歷年來發生多起在全國范圍內影響深遠的“趨利性”執法案件。地方財政在“吃緊”時，往往“看人下藥”，將一些經濟糾紛當作犯罪處理，使得個別民營企業家成了亟待“下鍋”的“米”。因此，保障民營企業家切身利益，不僅應從正面建構產權保護措施，還應當從反面確立對他們遇到經營風險的處置底線，消弭民營企業家都有原罪的錯誤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