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羞赧地震顫一下（組詩）

想母親

那個青黃不接的春天

我和母親去挖野菜

突然發現一大片開花的婆婆丁

母親回過頭笑著叫我

臉色紅潤，像金黃的婆婆丁花叢

開出了一朵粉紅色的花

我甚至覺得，有那么一瞬

瘠薄的大地羞赧地

震顫一下

土豆花都開在了天上

多年前的一個傍晚

我和父親給土豆田澆水

我見過無數次父親打水的樣子

彎腰，起身，彎腰，起身

像是給水鞠躬

我手里的手電筒越來越暗

而水流明亮

世界寂靜，仿佛為了

聽它汩汩的樂聲

無意中抬起頭

我發現土豆花都開在了天上

草莓

這一大片響亮的部分

是它們粉白的花

我只有蹲下

才能聽到這

春的和聲

不久，它們會分岔

會把萬千個星星

縮成米粒

鑲嵌、搭配自己的果實

后來，葉子日漸圓滿

脈絡清晰

點點紅色探出頭來

搭在葉子的腕上

像是少女出嫁的

前一晚

假寐于母親的

臂彎

起芥菜了

起芥菜了

嫩綠的小花櫻

依然是菜園的靈氣

等母親摘去芥菜泛黃的葉片

等我把鹽遞給母親

陽光就灌滿了那只醬紫色的壇子

其實，還差四日

母親就離開我一百天了

我現在自己腌咸菜

當我把所有芥菜上的小花櫻

摁進母親留給我的壇子

那么清朗的天空

突然暗了下來

路過小園

三五條壟土豆

任性地開著淡紫色的花

豆角剛剛架好

玉米秸子串成的園子門上

搭著淡藍色的綁繩（舊衣服剪的布條）

和一件粉白碎花的上衣

幾棵白菜，胖嘟嘟地綠

仿佛為了掩飾院墻根兒的小小缺角

叫不上名字的花

長著圓鼓鼓的骨朵

藤蔓纏繞著木柵欄

我路過小園

無從知道主人的名字

也曬不出

這么好看的衣衫

它給予我的5a22ca0cc8d198f6a76dc240f0e78705越來越少

那片谷子地

傾斜、貧瘠

我至今還愛著它

是因為

遼西年年缺雨

它給予我的

越來越少

也許有一天

它顆粒皆無

我就用我的回憶和懷念養著它

這人間的薄涼

抵不住驕陽下

它們緊緊抓住土地的

一絲骨頭一樣的根須

我們極力噙住輕微的嘆息

早晨，鄰家嫂子

從墻頭那邊

送給我一沓煎餅

一捆小蔥，一棵生菜

陽光照著她略顯粗糙的雙手

我喜歡看她笑著的單眼皮

喜歡她叫我宇健他媽

我們是留守小村的人

是兩棵有疤痕的山榆樹

是一群麻雀中的兩只

我們極力噙住輕微的嘆息

不傷害春天的一粒土

等雨

她說，要不是舍不得孩子

早就離家出走了

天旱得揪心

而他，只會酗酒、抽煙、耍脾氣

我們在同一個小村長大

一地月光曾反復濯洗我們的腳印

如約而至的春天

蒲公英和二月蘭

搖曳著我們的喜悅、憂傷、憧憬和虛無

夏天的松林深處

蘑菇圍住我們

一叢叢柔軟的羊胡子草

像一個人的懷抱

聽我們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此刻，我們沉默著

坐在田埂上

而田埂似藤，捆綁住我們的一生

只有土地和我們一起

等一場雨

等一場緊緊相擁的

痛哭

不舍

一群麻雀在我的院里找到吃食

一棵桃樹擎著它的嫩芽

像綠色的羽翼馱著春天

一摞補漏的青瓦

暫時補住一段

石頭墻豁

一片谷子用

僅有的一脈根須緊緊抓住紅土

一想到它們都在替我活著

就舍不得撣去布鞋上的

草葉和灰塵

作者簡介>>>>

何桂艷，遼寧朝陽人。有詩歌散見于《星星詩刊》《鴨綠江》《星火》《詩林》《詩潮》《中華文學》《躬耕》《遼寧日報》等報刊。《遼西的雪今年可真多》（組詩）獲得第五屆朝陽文學獎。

［責任編輯 陳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