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譽學士學位制度與普及化時代的精英教育

摘 要：榮譽學士是為滿足優等生發展需要、培養精英人才而設計的學位制度。它以人的內在稟賦的優異為理想目標，是對人的精英潛質的激發，旨在喚醒學生追求卓越的意識，激發他們超越自我、超越別人和超越前人，不僅有助于選拔精英人才，提高拔尖創新人才自主培養能力，也為高校達到優質標準提供了范例。實施榮譽學士學位制度是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對我國傳統精英教育的革新，它主要通過榮譽教育來實現。為了更好地實施該制度，我國需要創設分級的榮譽學士學位制度、突出榮譽學士學位的學術標準、規范榮譽學士學位的管理、探索中國特色的榮譽學士學位制度的實施模式，充分發揮其在人才培養中的作用。

關鍵詞：榮譽學士學位；榮譽教育；精英教育；高等教育普及化

榮譽學士學位制度在激勵和引導本科生銳意進取、超越自我和追求學術卓越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榮譽學位制度為牛津大學于1807年首創[1]，是英國高等教育體系中的一種學位制度，在其他發達國家也有著廣泛的實踐。在我國推行榮譽學士學位制度，是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對精英教育的創新，既能喚醒本科生追求卓越的意識，激勵他們最大限度發揮自身學習潛能和動力，提升高等教育的整體質量，也能促進拔尖創新人才自主培養。正因為如此，近年來榮譽學士學位制度進入我國高教界的視野，多所高校已在探索榮譽學位教育，試行榮譽學士學位制度，學界對此雖然有一些初步的探討，但整體而言關注度不夠。借鑒發達國家高校榮譽學士學位制度的經驗，結合我國國情，推動我國高校拔尖創新人才的培養，還需要進行更深入的探究。

一、榮譽學士學位的內涵特征

（一）榮譽學士學位的概念

榮譽學士學位是指授予擁有更寬廣的學術視野、更優異的學業成績、更精深的專業水平的少數本科畢業生的一種學位。它既是對優秀本科畢業生的學術認可，也是最大程度激勵學生的措施和方法，英文為Honor Degree。孫華教授根據具體的實施方案對此進行了闡釋，他指出，榮譽學士學位是對大學本科階段高質量地達到培養方案要求并順利完成特定附加教育內容的學生所頒發的學術水平認證。[2]從上述界定看，它是為滿足優秀學生發展而設計的，只有在本科學習期間成績優異并高質量地完成額外規定的學習任務才能夠獲得。額外規定的學習任務主要是指附加的課程、學術訓練和代表學術水平的研究論文。從本質上看，它是對專業教育的深化與強化。榮譽學位分級而設，不同國家有不同的等級，有些國家還可能因校而異，英聯邦國家高校分為一等、二等（二等又分為二等一或者二等上、二等二或者二等下兩級）和三等榮譽學士學位，共3等4級；美國大學通常分為最高榮譽（Summa Cum Laude）、高等榮譽（Magna Cum Laude）、榮譽（Cum Laude）3等。等級越高意味著學術水平和社會聲譽越高，為了保持榮譽學位的區分度和榮譽性，高校僅授予少數學業成績特別優異者。同一國家不同水平的高校授予榮譽學士學位的比例有所差異，水平越高的高校授予的比例越大，反之亦然，以保證榮譽學位的高質量和等值性。

榮譽學位與名譽學位不同，名譽學位指經學校提名，依據學術成就或對國家、社會的貢獻而贈與社會知名人士的“榮譽性的學位”，英文為Honorary Degree，主要授予學有專長、獻身社會、卓著賢勞和頗得崇敬的名師碩儒及社會知名人士，既表示“學必期于用”，也表示從事社會公益者“不可離學問”。榮譽學位是高等教育體系中學士學位的分級制度，它反映畢業生所取得的學業成就和發展水平，標示學位獲得者的優異程度，并在學位證書上用拉丁文標記，代表學識高深的學術性和受社會尊崇的榮譽性。

普通學士學位與榮譽學士學位都屬于本科學士學位，但兩者之間有著明顯的區別，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學習內容與修讀時間不同

具體的要求因國家和學校而異，英國、澳大利亞、新加坡等國家一些高校本科學制為3年，學生達到畢業要求被授予普通學士學位之后，在自愿的基礎上，通過二次選拔，多修讀一年榮譽班，根據學生在榮譽班的學習成績，可獲頒不同等級的榮譽學士學位。需要指出的是，這些高校在本科為4年學制的專業不設榮譽班，如法學、醫學和工學等專業，則是在最后一學期開始前進行甄選，入選者著重進行學術課程學習和研究訓練，按4年學習成績的高低（平均績點），授予不同等級的榮譽學士學位。

2.培養方式與學術程度不同

榮譽學士學位是為滿足優秀學生的需求而設計的，旨在因材施教，發揮優秀學生的潛力，使他們得到更好的發展。普通學士學位的課程內容具有廣泛性，而榮譽學士學位的課程內容具有精深性，專業化程度較高，而且以學術性為導向，教學內容注重學科交叉融合與貫通，培養學生的跨學科視野；學習與研究相結合，實施小班研討式教學和探究性學習，寓教于研，突出理性精神、求真意識和批判性思維的培養，注重研究方法的訓練，并要求學生修讀一定學分的研究性課程；最后，提交獨立研究的榮譽學位論文。這些是獲得榮譽學位的必須要素，也是整個榮譽教育中最具有挑戰性的環節。學生通過艱苦的學術訓練，激發學術志趣，培養堅韌的學術品格，累積創新的智慧，為將來走向學術研究道路奠定堅實的基礎。

3.申請難度與競爭力不同

能否進入榮譽學位課程學習，是以普通學士學位課程的成績和表現作為甄選的標準，有些高校也要求學生遞交詳細的研究計劃作為參考，世界一流大學甄選更為嚴格。相較于普通學士學位，修讀榮譽學士學位的學業難度和壓力要大很多，如果課程最高平均學分績點為（GPA）4.0，GPA達到2.0可獲得普通學士學位，而獲得榮譽學位GPA則要達到3.0，有的高校要求甚至更高。如在美國，斯坦福大學電子工程專業要求GPA大于3.5。此外，獲得榮譽學士學位的學生必須撰寫榮譽學位論文。有些學生雖然進入榮譽項目學習，卻因為承受不了大量的論文閱讀和各種繁重的學術任務壓力而中途主動退出，有的雖然學習努力卻因為學習成績達不到相應的標準，也得不到榮譽學位。通過榮譽課程的學習和研究獲得榮譽學位的學生，無論未來是在政界、業界還是學界發展，都有不俗的表現。

在西方，國家、社會和高校對榮譽學位的認可度都很高，榮譽學士學位成為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獲得榮譽學位的學生深受政府機構甚至跨國名企的青睞，就業的崗位、起薪明顯高于獲得普通學士學位的畢業生。如在新加坡，普通學士基本起薪為2500新幣左右，而榮譽學士基本起薪在3000新幣以上[3]，重要的是，在未來職位晉升時榮譽學位還是不可忽視的加分項。不僅如此，澳大利亞、新加坡等英聯邦國家高校，還將其作為申請博士學位研究生的重要條件。因此，對于畢業即就業的本科生而言，擁有榮譽學士學位就業具有顯著優勢；而對于要繼續深造的本科生來說，榮譽學位則是申請博士研究生的重要條件，獲得一等或二等上榮譽學士學位者往往可以直接進入博士學位的課程學習，而且成功獲得獎學金的機會很大，數額也更多。由此可見，榮譽學士學位因擁有極高的雇傭和生涯發展價值，大大提高了學生的核心競爭力。

（二）榮譽學士學位制度的實施模式

獲得榮譽學士學位的學生一般要接受特殊的教育，西方國家也稱之為榮譽學位教育或者榮譽教育。從培養目標看，榮譽教育培養的是綜合素質出眾、具有創新性思維的拔尖人才。它旨在“為經過挑選的學生提供經過設計、更為獨特的課堂內外的學術體驗和學習環境”[4]，是“在高等教育大眾化背景下實施高水平高層次的拔尖教育”[5]。不同的國家依據自己高等教育發展狀況，榮譽學士學位制度有不同的實施方案，目前主要有3種榮譽教育模式。

1.榮譽項目制

榮譽項目是服務于有天賦學生的一整套專門化、個性化的學習安排或計劃，其實質是面向優秀學生而開設的一系列高階課程。在美國，院系層面在專業領域為高年級學生提供榮譽課程、榮譽研討會、高級論文、口頭和書面綜合考試；本科生院層面為低年級學生開設高階通識教育課程。在澳洲，學生在完成3年普通本科教育獲得普通學士學位后，學校以邀請制的方式，邀請本校前5%的優秀本科畢業生以加讀一年的方式進行高強度的研究性訓練。通過上述教育，學習成績達到學校規定要求者即可獲得某種榮譽學士學位。

2.榮譽學院制

全美高校榮譽教育理事會將榮譽學院定義為與院系平行的組織實體，提供高階榮譽課程和培養方案以及設置榮譽學位等。[6]榮譽學院是在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高校內部獨立設置的一個專門為優秀學生實施精英教育的實體建制的二級學院，是對榮譽項目的組織化提升。美國許多高校都設立榮譽學院，該學院面向全校各個院系、各個專業的學生，為通過選拔的優秀學生提供一系列富有挑戰性的榮譽課程，既包括通識課程，也包括專業課程。它打破了高等教育普及化人才培養的均質化，服務于優異學生的個性化需要，最大程度地促進他們的發展。

3.榮譽考試制

榮譽考試制也稱為全員榮譽制，這是英國高校榮譽學位的授予方式。雖然它面向所有本科生，但只對本科階段成績優秀的畢業生分別授予不同等級的榮譽學位。普通學位頒發給接受了3～4年本科教育且考試合格者，而榮譽學位則有較高的學業要求，尤其重視對學術素養、研究能力和研究方法的訓練，因此，學生要想獲得榮譽學士學位，除了完成普通學士學位學習任務并達到其要求外，還需要在正常學習過程中獨立從事指定的學術研究，參加難度較高的優等生綜合考試。

整體來看，在專業教育體系之外單獨設置課程模塊是普遍做法，盡管不同國家、高校實施榮譽教育的內容和形式有所不同，但追求卓越的理念、服務于優秀學生以及培養精英人才的使命則是相同的。

（三）榮譽學士學位制度的價值

1.滿足優異學生的個性化需求，促進他們才智的充分發展

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的教育方式可以滿足一般學生的需要，卻抑制了更聰穎、志向更高遠的學生的發展。榮譽教育尊重學生智力水平的差異，對資優的學生實行有差別的教育，通過提供多樣化的榮譽教育項目（課程）等，給具有學術發展傾向的學生提供自主性、個性化的選擇和深入學習的機會，他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能力、未來發展取向選擇榮譽課程，這種選擇性學習為學有余力的學生提供了自由發揮的空間、更大的發展平臺和更具有針對性的教育服務，滿足成績優異且潛力較大的學生的個性化學習需求，為擁有不同潛質和職業愿景的學生提供了差異化發展的可能，同時也造就獨特的、唯一的和極具個性的學生，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現代本科教育行政班級教學制度的統一課程、單一評價體系的不足，促進學生的個性化發展。

2.營造追求卓越的學習氛圍，激勵學生銳意進取、超越自我

榮譽學士學位的設立以實現人的內在稟賦的優異為理想目標，旨在喚醒學生自身追求卓越的意識，激發他們試圖超越自我、超越別人和超越前人。榮譽學位是滿足學習能力較強的學生對挑戰性學習的需求，給他們盡展個人才華和魅力的機會。學生想要獲得榮譽學位，不僅要具有獨立性、自主性和較強的學術研究能力，還需要具有強烈的事業心、進取心和追求卓越的意識。也就是說，既要有興趣、天賦和能力，還要愿意投入，有強烈的學習熱情，因此，榮譽學士學位制度可以激發學生的自主學習潛能，把“要我學”轉變為“我要學”，讓學生主動追求更卓越的發展，提高學習的積極性和內驅力，是培養精英人才的有效路徑。

3.提高拔尖創新人才自主培養能力，服務于國家科技自立自強

拔尖創新人才是國家的棟梁，為國家造就大批精英人才是高等教育的使命與責任。在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一方面，學生個性與能力發展愈加多樣化，另一方面，高等教育的均質化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精英教育，而榮譽學位教育則兼顧高質量、差異化本科教育和國家拔尖創新人才培養，它尊重學生多元發展的需要，突出學生學術能力的提升，激發優異學生的學習潛能，為優秀本科生提供富有挑戰的學習經歷和個性化培養機制。因此，我國在高等教育普及化的基礎上構建榮譽學士學位制度，既可為學生的個人成長奠基，也能通過培養更多的拔尖創新人才，為建設創新型國家、助力科技強國建設和增強國際競爭力作出重要貢獻。

二、榮譽學士學位制度為普及化時代精英教育提供新策略

精英人才是科技創新、經濟社會發展的核心力量，而高等教育普及化不可避免地銷蝕著精英教育，當下在我國興起的榮譽教育及榮譽學士學位制度，是傳統精英教育的現代衍生，是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培養精英人才的必然要求。

（一）精英教育的內涵與功能

精英是指具有卓越才能、出類拔萃，探索和領導創新，在社會發展中起主導和引領作用，并對本國乃至世界作出杰出貢獻的那一部分人。他們之所以能“起主導和引領作用”，是因為其在廣泛的議題上富有深刻而卓越的洞見，且造成深遠的影響。精英包含“卓越、杰出、拔尖”等含義，既包括科學巨匠和藝術大師，也包括政商領袖。精英是社會的中流砥柱和國家的棟梁之才，是推動和引領社會進步與發展的核心力量，也因此成為社會的一種稀缺資源。任何社會都渴望產生更多的精英人才，這些人才的成長離不開精心的教育和艱苦的歷練。所謂精英教育，它是指為少數智力超群青少年群體實現抱負提供社會支持及智力資源，培養他們精英意識與卓越能力的教育方式。雖然人人都有接受精英教育的權利，但有機會接受精英教育的人始終只占適齡人口很小的比例，在數量上，馬丁·特羅將這種比例界定在適齡人口入學率的15%以下，15%～50%為大眾化教育，50%以上為普及化教育。他還認為，即使在普及化階段，精英教育理念、機構仍然有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只不過是精英的內涵發生了變化，是“由過去強調人格養成轉向了更為專門的技術和技藝訓練”。[7]事實上，在受教育過程中，他們不僅掌握前沿的技術技能，也習得屬于自己的文化品位、眼界和視野。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渴望擁有大批這樣的精英人才，培養精英人才不僅是高校的核心使命與重大責任，也是衡量一所高校教育質量的重要指標。正如朱高峰院士所指出的，對于中國這樣的大國來說，為了確保民族振興大業最終取得成功，確保國家發展不在全球科技競爭中落伍，確保工程創新和技術創新對提升綜合國力的戰略作用，保留一部分精英教育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是不言而喻的。[8]因此，建立和完善精英人才的培養體系和制度非常有必要。

世界發達國家盡管早已實現高等教育大眾化、普及化，但精英教育卻一直存在而且長盛不衰。如英國的牛津大學、劍橋大學等研究型大學以培養精英而著稱，以牛津大學為例，從創辦至今，在政治領域，為本國和其他近20個國家分別培養約30位首相、50多位國家元首；在科學領域，共培養70多位諾貝爾獎得主、多位菲爾茲獎和圖靈獎得主，因此而成為政治和學術精英的搖籃。美國實施精英教育的機構主要是哈佛大學、耶魯大學等私立常青藤名校和小規模的文理學院，承擔高等教育普及化任務的主要是公立大學，即便如此，公立大學也沒有放棄對精英教育的追求，如美國學者泰德·漢佛萊教授就強調，美國的公立大學也負有培養優秀本科畢業生的責任。[9]不僅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等大學實施精英教育，而且四年制的一般本科高校甚至兩年制的社區學院也開展榮譽教育，為社會更為廣泛的領域培養技術與經濟精英。據2018年全美高校榮譽教育理事會統計，博士型高校、碩士型高校、本科高校和社區學院開展榮譽教育（榮譽學院+榮譽項目）的數量分別是206所、506所、348所和 389所，占同類高校的比例分別是84%、77%、52%和42%。[10]榮譽教育已遍布美國各層次的高等院校之中，即使同一所大學內部也存在精英教育與大眾教育之分。正是美國高校的精英教育，使得美國擁有大量的精英人才，這些人才對美國文化、科技和經濟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有力地推動了美國社會的進步，成就了美國科技大國、經濟大國和軍事大國的地位。

在我國，承擔精英教育的機構主要是一流研究型大學。從歷史上看，國家非常重視精英大學建設，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重點大學建設、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211工程”“985工程”到二十一世紀的“2011計劃”“雙一流”建設，國家集中力量重點投入大批優質資源，支持這些精英大學的建設與發展，不僅對我國高等教育的發展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也為國家培養了大批精英人才，對推動我國經濟社會高速發展作出重要貢獻。精英大學雖然是培養拔尖人才的主要機構，但從教育實踐來看，承擔高等教育大眾化核心任務的地方高校，也能為社會培養一些精英人才。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教授泰德·漢弗萊就曾強調，在美國，僅靠少量名校并不能滿足優秀青年獲得大學高質量本科教育的需求，美國大學都負有培養優秀本科生的責任。因此，在高校本科教育中開展榮譽教育，實行榮譽學士學位制度，有助于各級各類高校培養拔尖人才，從而造就在“功績和才干”以及“能力和美德”方面出類拔萃的人，使他們能夠成為超越時代、引領中國乃至人類社會發展與進步的精英人才。[11]

（二）高等教育普及化對精英教育的宰制

高等教育普及化為我國高等教育公平作出了歷史性的貢獻，不可否認的是，受到高等教育資源的約束和限制，龐大的學生數量對精英教育產生不可避免的沖擊，正如有學者指出，精英教育機構的門檻降低和入學人數膨脹，可能會損害甚至降低其學術水準。[12]主要表現在一些高校由于資金緊張，生師比居高不下，不得不進行大班上課，而且在世界一流大學建設中，高水平的原創性科學研究和與其相伴而生的高質量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教育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本科教育不可避免地被忽視[13]，本科教育質量面臨極大的挑戰。這種現象并非中國所獨有，在西方發達國家也是如此。

高等教育普及化不代表均質化，更不意味著去精英化。人的智力是有差異的，精英也是客觀存在的，我們應當承認人的智力差異，即便同一所高校內部乃至同一專業學生群體也存在個性潛質、認知能力、抱負和興趣偏好的差異。我國教育先賢孔子雖然倡導“有教無類”，他也從“弟子三千”中培養出“七十二賢”。極具天賦、潛力和抱負的學生是少數，如果他們在本科教育階段不能接受精英教育，而被整齊劃一地對待，無論對他們個人還是社會都是不公平的。如鐘秉林教授就指出，應當“提供與能力相匹配的教育機會以消除‘反向歧視’”[14]。因此，高校不能以高等教育普及化為借口，放棄精英人才培養的使命，從國家對拔尖人才的強烈需求來考量，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同樣包含一定數量的精英教育，高校必須為社會甄別、選拔和培養這些精英人才。因此，在高等教育普及化的背景下，如何在實現教育公平的同時，加強卓越人才培養，需要高等教育制度的改革與創新。正是這個緣由，起源于西方大學的榮譽學士學位制度進入我國高教改革的視野，通過實施榮譽教育及分級的榮譽學士學位制度，甄選資優的學生，從而為他們提供更具挑戰性的培養與教育。

（三）榮譽學士學位制度是普及化時代培養精英人才的重要路徑

一般來說，在人才等級方面，中等總是占多數，優秀占少數，而稱得上卓越者更是極少數，即使在精英大學，學生的發展仍然存在差異。早在20世紀40年代，美國的毛入學率已經達到15%[15]，1980年達到53.5%，2018年則高達88.83%[16]，在高等教育規模大幅擴張的過程中，為了克服學生培養均質化的現象，保持精英教育的水準，美國設立榮譽學院、榮譽教育項目（課程）和榮譽學位制度。如美國斯沃斯茅學院前院長弗蘭克·艾德洛特所言，大眾化、均值化的育人方式只能滿足大多數一般學生學習的需要，卻抑制了其他拔尖學生的發展。[17]為了讓這些資優生得到充分發展，1922年，艾德洛特借鑒牛津大學的經驗在斯沃斯茅學院創設榮譽教育計劃，開始了對精英本科生進行榮譽教育的探索。目前，美國本科生榮譽計劃已遍及各類各層次高等教育機構，在全美本科高校中，有超過一半的學校開設榮譽學院或項目，實施榮譽學士學位制度，開創了普及化時代精英教育的新范例。

我國素有精英教育的傳統，即使進入高等教育大眾化和普及化階段，精英教育探索的腳步也從未停止。為了加強對精英人才的教育，力求在拔尖創新人才自主培養上有所突破，2009年教育部等三部門聯合出臺了“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試驗計劃”，也即“珠峰計劃”或“拔尖計劃”，2020年啟動“強基計劃”。其實，早在本世紀初，一些一流大學就在舉辦榮譽學院開展精英教育試點，如北京大學的元培學院、清華大學的“清華學堂人才培養計劃”錢學森力學班、武漢大學的弘毅學堂、浙江大學的竺可楨學院等。但是，開展榮譽教育的大部分高校并沒有給學生授予榮譽學士學位，復旦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大學、華中科技大學等少數高校近幾年才開始設立榮譽學位制度，這無疑對打破我國長期以來實行的高度統一的學位類型具有開創性意義，對全國其他高校實行這種制度具有引領和示范作用，但與英聯邦國家高校的榮譽學士學位不同，我國這些高校沒有對榮譽學士學位進行等級劃分，不同成績學生獲得的榮譽學位沒有差別，不利于調動學生追求卓越的主動性、積極性。

上述少數研究型大學實施的榮譽教育是對精英的二次甄別，即優中選優，其實質是追求更高質量的精英教育，而鮮有地方普通高校開展這種教育。為了造就更廣泛領域的精英人才，我國各個層次的高校都應結合自身實際，適度開展榮譽教育，設立分級的榮譽學位制度，強化對精英人才的培養，讓一批資優生脫穎而出。這既是化解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本科教學質量危機、打造一流本科教育的有效措施，也是加快建設教育強國、科技強國、人才強國的有效載體和抓手。

三、我國高校實施榮譽學士學位制度培養精英人才的實踐路徑

榮譽學士作為一種學位類型，其設計的目的既為激勵學生追求卓越的意識，也為培養拔尖創新人才。借鑒國外高校榮譽學士學位制度的經驗，創建和設計適合中國國情的榮譽教育及其學位制度，不僅有助于各級各類高校培養精英人才，也有利于發揮示范帶動作用，促進高校教育質量的整體提升。

（一）創設分級的榮譽學士學位制度，使學生在競爭中脫穎而出

從發達國家高校實施榮譽學位教育的目的看，其主要是通過競爭的方式選拔和培養精英人才。競爭能將人的知識、智慧、能力、體力和精力充分地發掘出來，具有巨大的激勵力量，從而轉化為社會發展和個人成功的動力。競爭是一種壓力，也是一種動力，競爭性因而成為分級的榮譽學士學位制度的設計基礎。除了對參加榮譽項目或進入榮譽學院學習的學生進行選拔之外，達到榮譽學士學位標準的學生還存在進一步競爭的問題，通過對榮譽學士學位進行等級的劃分，并對不同等級的學位數量設置一定的比例限制，進一步提高競爭性，可以激發學生追求卓越的意識和精神，發掘他們自主學習的潛能。

我國研究型大學雖然通過創設榮譽學院或項目實施精英教育培養拔尖人才，但在學位授予上，僅僅是在授予普通學士學位之外加授榮譽學士學位，既不利于拔尖人才的甄別，也不利于激發學生學習和研究的積極性與潛能。因此，我們建議，我國應進一步優化榮譽學位制度，完善榮譽教育模式。特別是隨著我國高校榮譽教育規模的擴大和本科教育國際化程度的不斷提高，應設立分級的榮譽學士學位制度，一方面，提高榮譽學士學位的競爭性，另一方面，促進我國本科學位的國際互通或互認。我國應順應榮譽學士學位教育的國際化趨勢，搭建榮譽學士學位國際互認的橋梁，使來華留學的本科生能獲得與本國等價的榮譽學士學位，進一步提高我國本科教育的國際競爭力。

（二）突出榮譽學士學位的學術標準，保證精英教育質量

榮譽學士學位突出體現了本科精英教育的質量與水準，高質量、高水準是其根本特點。榮譽學士學位由各校自行頒授，每所高校都有自己的制度。由于不同層次高校教育客觀上存在著質量差異，如果沒有全國統一的標準和規范，不同水平高校所授予的榮譽學士學位將不具有“等值性”，既影響榮譽學士學位在社會和業界的認可度，也難以發揮其對人才的鑒別作用。

首先，設置統一的認證標準，把握好榮譽學士學位授予的“度”。榮譽學位教育是針對少部分能力突出的學生而開展的精英教育，為保證不同層次高校授予的榮譽學士學位質量等值或相當，一方面，國家可制訂原則性規定，控制不同層次高校授予榮譽學士學位的比例，如國家“雙一流”建設高校的比例要高于省級重點高校，省級重點高校要高于一般本科高校。另一方面，各高校不僅要控制整個學校授予榮譽學士學位的比例，還要控制不同等級榮譽學士學位授予的比例，保證學生在不同高校獲得的相同等級學位具有大體相當的水平，以便于在高校之間甚至在國際上互通或互認。

其次，科學設計榮譽學士學位教育的培養方案，嚴格培養過程。根據國際高校的經驗，應采取通識化、小班化、個性化、科研化、國際化、導師制的培養方式。具體而言，在課程教學上，榮譽教育課程與一般本科教育相比，深度明顯加強，課下閱讀量顯著增加，宜采取小班研討式授課，或者大班授課小班討論，寓教于研，教研結合；在科研訓練方面，注重研究方法的學習和訓練，學生參與教師的科研團隊，在教師的指導下，深入探討某一問題，撰寫較高質量的研究論文或者研究報告。

第三，建立嚴格的選拔和淘汰制度。榮譽學位教育作為精英教育的手段，其對象要經過嚴格的選拔，不僅要具有優異的個性潛質和認知能力，而且還要有遠大的志向和抱負，以及對學術有濃厚的興趣，欣然接受艱苦的學習和嚴格的學術訓練。在培養過程中，高校應建立全程淘汰的管理制度，對學習不夠努力、學術不端、違規違紀者適時予以淘汰，嚴格保證培養質量。

（三）逐步擴大榮譽教育的范圍，規范榮譽學士學位管理

目前，我國僅有部分一流研究型大學開展榮譽教育，授予榮譽學士學位。隨著智能化時代社會各行各業對精英人才的需求加強，一般高校開展榮譽教育、授予榮譽學士學位是大勢所趨。在美國，承擔大眾化教育任務的州立大學普遍實施榮譽教育項目，一方面，他們不放棄對精英學生的培養，另一方面，積極吸引更多優秀的生源。于是，美國逐步在大眾化教育高校建立了精英人才培養的特區。

我國推動榮譽學位教育從“試點”向“整體布局”的跨越，讓更多的學生接受精英教育，從發展思路上，可以在高水平大學先行試點的基礎上，不斷總結經驗，然后由點及面，擴大至一般高校，構建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的精英教育體系。從榮譽學位管理上看，對我國高校而言，榮譽學士學位制度還是新生事物，為了更好地實施這種制度，可借鑒發達國家榮譽學位教育管理的經驗。如美國早在1957年就成立“優異學生校際委員會”（1966年在此基礎上成立“全美高校榮譽教育理事會”），通過出版會刊，組織榮譽學位教育年會，探討榮譽學位項目的教學與管理，對其進行評估，分享榮譽學位教育信息，交流經驗，促進了美國高校榮譽學位教育的發展。我國應在九校聯盟的基礎上，建立全國性的榮譽教育協會，舉辦榮譽教育的相關會議，研討、交流榮譽學位教育的問題和經驗，制定榮譽學位教育指南，確立榮譽學士學位授予標準，評估榮譽學位教育質量，引導、推動和規范榮譽學士學位制度健康有序發展。

（四）結合國情，探索中國特色的榮譽學士學位制度實施模式

榮譽學士學位是我國從發達國家引進的本科教育制度，只有根據國情因地制宜地加以改進，才能使其落地生根并達到預期的效果。目前，我國只有一些一流研究型大學設立榮譽學士學位制度。如2015年復旦大學在部分院系試點實施“本科榮譽項目”制度，2016年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實行榮譽學位制度，2021年華中科技大學實施榮譽學士學位評選工作，等等。從各校具體情況來看，可簡略地歸納為清華模式、復旦模式和華中科大3種模式。

清華模式主要是學生通過榮譽學位項目的學習被授予榮譽學位。它是在完成普通本科學士學位學習之外，學習18門具有挑戰性的寬領域課程，專業縱深和跨學科拓展兼顧，內容包括數學、自然科學、工科、研究、人文、綜合等6大領域，全部課程總成績良好，其中至少2門課程比較優秀，且完成“高年級學生研究員計劃”，榮譽學位論文優良以上，方可授予本科榮譽學位。[18]這個榮譽學位項目突出學生批判性思維、知識整合、相互協作和溝通表達等能力的培養，造就具有寬廣視野的學術精英。以錢學森力學班為試點，機械學院等相關院系學生也可申請，在試點的基礎上逐漸在全校推行。清華模式是在借鑒美國高校基礎上的創新。

復旦模式與新加坡等英聯邦國家高校類似，主要依據學生學業成績和榮譽課程成績授予榮譽學位。其物理學系榮譽學位實施方案規定：一是申請人須修讀“榮譽學位課程”，學分數不低于24（不少于5門課程），“榮譽學位課程”的GPA達到3.5；二是申請人本科期間所有課程GPA達到3.4，專業課程GPA達到3.5；三是申請人須在教授科研團隊里開展1年以上的科研工作，完成一項學校的科研項目，申請榮譽學位時需教授提供科研項目完成情況的評價。[19]

華中科大模式與英國高校相似，面向全校本科生擇優選拔，但選拔的標準不僅僅是依據學業成績，而是突出考察綜合素質。它采取多元化評價指標，授予已獲得學士學位、學習成績優異、加權平均成績排名居本年級或專業前10%的學生。[20]雖然包括通過榮譽學位培養課程，但它并不是必備條件，同時還注重德智體美勞綜合表現，鼓勵學生立大志、明大德、成大才、擔大任，教育和引導學生努力成為具有堅定理想信念、扎實專業知識與實踐能力、深厚人文情懷、強烈創新精神、寬廣國際視野的時代新人和未來領軍人才。其申請程序是，經學生本人申請、院（系）選拔推薦、本科生院審核、學校審定，2022年共有204名學生獲得榮譽學士學位。

上述三校對學業成績、榮譽課程成績、研究水平和綜合素養等的嚴格要求對榮譽學位質量無疑起到很好的保證作用。

從我國高校實施榮譽學士學位制度的實踐看，與發達國家榮譽學士學位制度具有相同之處，都是為優等生而設計的學位，以榮譽項目或者榮譽學位課程為依托，培養過程突出學業標準和學術要求，鼓勵創新，追求學術卓越。不同之處在于，在榮譽教育范圍上，發達國家面向所有高校的優秀學生，分等授予，為社會各行各業培養精英人才，而我國只是部分一流研究型大學實施這種學位制度，只授予榮譽學士學位，不再區分等級；在教育內容和授予標準上，結合中國國情和現實需要進行了有益的探索，積累了一定的經驗，既突出學業成績和學術標準，又體現對思想道德等綜合素養的要求。毋庸置疑，我國還處于探索階段，需要各高校結合國情、校情進一步探索和完善榮譽學士學位授予制度和學生培養模式，深入開展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的精英教育，為國家培養大批德業兼優、社會責任感強、能夠引領未來的拔尖創新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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