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奶茶店兼職，沒那么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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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通話中，好友一邊向我展示著她越來越明顯的發縫，一邊不知道第多少次對我說：“我真的好想辭職去干體力活啊，保潔、理貨員都行，或者去做蛋糕、咖啡和奶茶……”

近幾年，越來越多深受腦力勞動之苦的年輕人想要逃離當下的學習和工作，投身體力活來治愈自己。但其實，很多人只是通過幻想另一種生活寬慰自己。

體力活真的像大家設想的那樣，能夠將我們從內耗和焦慮中解救出來，讓我們重新奪回對生活的掌控嗎？我不禁回憶起去年我在奶茶店兼職的那二十多天。

為了豐富簡歷并完成學校的實習任務，我進入一家互聯網公司做H R實習生，住在狹小的出租屋里，過起了早10晚9的“社畜”生活。入職之后我才發現，這份工作并不像我預想的那樣需要很多專業技能，每天有打不完的電話、寫不完的報表、開不完的總結會。

我的樂觀和自律不到半個月就被磨滅殆盡。每天晚上回到住處時，我連一鼓作氣上樓的力氣都沒有了，切實體會到了什么是“身體被掏空”。于是，我總會先在樓下的便利店買一些高熱量的小蛋糕和零食，坐在長椅上機械地往嘴里塞。收拾完躺在床上后，想到明天還要打一天電話，我甚至希望世界終結在今晚。

結束實習后，我回家休整，此時距離新學期開始還有一個月時間。因為經常借助高熱量食物來給自己充能，我胖了七八斤，長期失眠讓我的精氣神看起來都不佳。父母都忙于工作，家里經常只有我一個人。一天，我又習慣性地打開了招聘軟件，看到距離我家不遠的一家連鎖奶茶店正在招聘店員，全職兼職均可。

剛脫離互聯網大廠高壓環境的我難以控制地心動了。雖然時薪不到20元，但這份工作在我心目中，既可以為他人帶去甜蜜和快樂，也可以達到減肥健身的目標，還能滿足我的好奇心：到底奶茶店、甜品店員工的生活狀態是什么樣的呢？畢竟，很多女孩子都曾有過開一間屬于自己的花店、甜品店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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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猶豫地投遞了簡歷。入職的過程非常迅速和順利，面試只有一輪，向經理說明基本情況即可。辦理好健康證后，我便來到了門店。

門店生意很好，除我以外，還有五名全職員工、兩名兼職員工。工作和休息時間都不固定，采取的是排班制，從早8點半到晚10點半之間，店里都要有人值守，店長會提前在工作群里發排班表。如果被安排最早班，就需要在10點鐘商場營業之前準備好充足的小料和茶水，最晚班則要負責徹底清掃門店。

第一天，我被安排在后廚，也就是備料區，學習泡茶和煮珍珠、芋圓等小料，一本厚厚的學習手冊被放置在我面前，每一種茶水和小料的制作都有著嚴格的步驟。而店里的奶茶品類有二三十種，它們的制作工序也有細致要求，還要根據顧客的意愿調整冰度、糖度、增減小料。看到全職員工們熟練的操作，我不由得感嘆，做奶茶對腦力的要求其實也很高。

此后的一兩周，我還是待在備料區，學會了所有材料的制作步驟，不用再時時盯著手冊，終于體會到干活不用動腦子的爽感。但是“工傷”也越來越明顯，因為頻繁洗手和接觸熱水，我的手開始泛白蛻皮，長時間的站立讓我從頸椎到腳掌，沒有一處是舒服的，都有一種疼到要斷裂的感覺。

有一次，我煮了一大鍋珍珠，要端著熱氣蒸騰的鍋去過水降溫然后拌糖分裝。剛巧腳下有沒干的水漬，本就有些吃力的我險些滑倒，同事驚呼一聲過來扶住了我。原來，她之前也碰到過這種情況，因為鍋太沉而翻倒了，手上燙出的水泡很長時間才痊愈。

吃飯時，我和幾位同事聊天，得知大家都有這樣那樣的職業病，尤其是工作時間最久的店長和副店長，腰部勞損很嚴重，他們都已經在尋找其他的工作機會。“這份工作就是這樣，你沒做之前會覺得，不就是做個奶茶嗎，看著很輕松呀，但是做了以后就知道，它并不是輕體力活。”聽了我天真的入職初衷后，大家都頗為感慨。

之后，來了新的兼職員工，我被安排去負責點單和出餐。相比后廚，這一位置上的員工需要不斷地和顧客、快遞員等人打交道，付出很多情緒勞動。最令我頭疼的是顧客與外賣員的催單。“為什么單號在我后面的都做好了，我的還沒好？”“我都已經等了10分鐘了，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拿到？”面對臉上帶著慍色的他們，我需要耐心地安撫和解釋，然后等奶茶做好后以最快的速度打包完畢。還有一些顧客會憤怒地要求退單，或者說些更不好聽的話。

每成功度過一個高峰期，疲憊的我都要長出一口氣，慶幸自己又熬過一關。此后，當我以顧客的身份排隊等奶茶時，變得比以前更加有耐心了，因為我知道，沒有人比店員更希望快點完成任務。

因為兼職時間短，我并沒有接觸到奶茶制作這一環節，爆單的時候，負責做奶茶的店員們在冷氣很足的門店里都能出一身汗，休息時個個都揉著胳膊，眼神空洞而呆滯，和之前打電話打到崩潰的我如出一轍。

除此之外，我們還要時刻注意著小料的保鮮時間，還有門店的衛生情況，如果被不知何時會來巡視的督導發現茶水和小料過了賞味期，或者垃圾沒有及時清倒，就會被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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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相比之前做過的幾份實習，這份工作還是有一些很明顯的優點的。首先，所有任務都非常明確，只要按照步驟來做，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結果，沒有那么多不可控的因素和五花八門的評價標準。

其次，由于是排班制，工資計時發放，所以到了時間我們立刻就可以離開，哪怕手頭的小料還沒有煮完，也是托付給同事就好。大家下班都非常積極，三下五除二就換掉了工服，拎包離開了，只留給其他人一個瀟灑又快樂的背影。工作與休息可以完全被分開，不存在下班后還需要回復工作消息的情況。這也是最讓我滿意的一點。

而且，雖然工作時身體非常勞累，但精神壓力確實要小很多。備料的時候，我經常進入一種神游狀態，不用窮思竭慮就能完成任務。下班后，精神上比較輕松的我還有精力看幾頁書或看部電影，晚上睡覺時，失眠的情況再也沒有出現，而是沾枕頭就睡，一覺到天亮，有好幾次鬧鐘響了幾遍，我都沒有聽到。實習時每晚都要吃的褪黑素一次也沒有被我打開過。

不過，由于工作強度對我來說實在太大，有時候一覺醒來，身上酸痛的感覺仍然在。二十多天的兼職結束后，我如愿瘦了四五斤，體能確實變強了，但身體所受的損耗卻也不容忽視。

我離開以后沒幾個月，同事們也都陸陸續續離職了，他們之中有一些人的目標正是找一份“坐辦公室”的工作。可見，不管是腦力勞動還是體力勞動，其實都是一座圍城，外面的人想進去，里面的人卻不堪其苦。沒有哪一種形式的工作，能必然地與“治愈”“抗焦慮”畫等號。

我想，這次寶貴的經歷對我來說最大的價值就在于，它讓我轉變了對工作的看法。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去嘗試更加多樣的職業。人生或許不是曠野，但它一定沒有標準答案。

迪迦//摘自三聯生活周刊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遠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