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羊

老袁干這個行當，很多年了。

鎮上的人只知道老袁姓袁，家里祖祖輩輩干的都是開羊肉館子的營生。戰爭紛亂，眼看著羊肉價一天比一天貴，鎮上開羊肉館子的人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獵黃羊？可這需要在寒冬臘月里獵捕，還不能放夾子，也不能下套繩勒死，不然血憋在肚子里，肉全成了內臟味兒，沒人吃了；又不想拿槍打死，傷了好皮子。勞心勞力不說，弄不好，幾天也賺不著一個子兒，不劃算。

老袁在家里踱來踱去，想了個好主意——他去山溝溝里尋了棵歪脖子樹，在樹下撒了張網，往網里放上些干草，這羊一進網，就“嗖”地收網拉起來，等到老袁抽完一袋煙，嘿嘿，這羊還好好地活著。老袁再放下網，往山溝溝里一扔，羊腿就折了，毛皮亦不曾傷。羊跑不了，經過這么一嚇，肉還緊致，再趁熱一剝皮，一張黃羊皮頂自己大半個月開館子賺的錢哩！這年頭，黃羊又不似以往多得成災，幾只都少見，這家伙跑得又快……老袁咂摸了一下，心里的小算盤“噼里啪啦”打得直響。

老袁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他放下了煙鍋，干起了這個營生。

沒多久，鎮上的人都知道老袁的羊肉館子用的是黃羊肉，紛紛抬腳去他的館子嘗鮮，果然是肉厚醬足，汁濃鮮嫩啊。老袁這生意真是像芝麻開了花一樣節節高。

這可就讓鎮上也開羊肉館子的老板們不樂意了，紛紛前去請教老袁賺得盆滿缽滿的原因。老袁故作玄乎地轉了轉眼珠，“沒啥門道兒！”有眼力架的人便提著兩瓶酒，“老袁，這酒可是好酒，孝敬您的。”老袁嗜酒，鎮上的人都知道。他閑適地坐在太師椅上，拿茶蓋子壓了壓浮上來的茶末子，吹了吹，呷了兩口，這才不緊不慢地叫他女人切上二兩鹵牛肉，擺上一盤花生米，把那酒開了，一起對飲。

酒過三巡，老袁耳根子紅了。這時候，人們便開始套他的話，他得意地敞開衣襟子，圪蹴在門檻邊上，嘬幾口酒，侃了起來，“這黃羊肉的做法可精著呢！不是我吹，告訴你們，你們也做不出來我這味兒！”來客都笑他。“打了黃羊肉，切成拳頭大小的塊兒，放到大鐵鍋里，撒上生姜、蔥段、干辣椒、牛舌草和百葉結慢燉，等到真真切切地入了味兒，再爆炒，浸了鹽和辣椒油，再加上些玫瑰腐乳……嘖嘖，那味兒，忘不了。”老袁砸吧著嘴，一臉享受。不知誰問了句，這黃羊怎么個打法，老袁詭譎一笑，“祖傳的，不示人。”

客人里有個姓李的獵戶，讀過幾年私塾，肚子里有些墨水，就激他：“我看這分明不是黃羊味兒，倒像是耗子肉！”老袁一聽這話可就急了，把他那一套打黃羊的法子全抖摟出來了。客人們一聽，方法果然毒辣，也咽不下這口氣，由著老袁的小店一家紅火。

又是一個下雪天，老袁照例要去山上套羊，他披了件羊皮襖，叼著支煙鍋，沖他女人笑道：“讓阿婆好生燒著水，這天氣，保準能扛回兩頭羊咧！”他懷著孕的女人沒作聲，挺著大肚子，默了一瞬，又張口自言自語道：“母羊保準也出來找食吃了……”

老袁一聽又是“嘿嘿”一笑，沒再說話。外面雪停了，老袁背著桿獵槍，悻悻地上山去了。

北風凜冽，天上地下白茫茫的一片，老袁有些晃眼。他拉緊了襖子，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坐下。

他已經從上午等到了下午，脖子都凍硬了，竟沒一個羊下套。他摸了摸自己的煙鍋，剛點著火。嘿，奇了，一晃神的工夫，一個膘肥體壯，體態臃腫的羊入了套。老袁撂下了煙鍋，走上前去。這羊一雙眸子盯著他，凈得很，像盛了兩汪清水。老袁一看，呦呵，竟是一頭懷了孕的母羊，難怪這么胖，他知道這羊是在求他咧。

他嘆了口氣，“唉，不是我不愿意放你，我一家老小也需要養活，看在你懷了孩子的份上，我讓你死得痛快些。”老袁閉了眼，“砰——”只聽一聲槍響，再睜眼一看，那羊還剩一口氣，嚎著，讓人揪心。天是白的，地是白的，那一攤“紅色”分外地刺眼。那雙羊眸子睜著，老袁有些心煩意亂。

回了家，隔壁劉大家的急急忙忙趕來說，他的女人臨盆了，生了個大胖小子，討喜得很。剛才的不愉快早被他拋到了腦后，眼也沒抬，就跑了進去。

他抱起兒子，慈愛地端詳了半天。兒子長得粉粉嫩嫩，可愛極了。可他總覺得哪不對勁兒。倏忽一瞟，兒子的眼睛像極了那一雙羊眸！

自此以后，鎮上的人再也沒聽說過老袁上山捕黃羊這件事了。

【作者簡介】李智華，2004年生人。現就讀于呼倫貝爾學院文學院。

責任編輯"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