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朗誦（組詩）

無題

阿爾蘭給姐姐留下一張紙條：

飯在鍋里，奶茶在壺里

草料在牛羊的肚子里

我去熱汗家里

今天晚上不回來

你不要擔心我，無論睡在哪里

都是睡在黑夜里

落日

一天結束了，黑暗撲下來

像是要把戈壁扔到天上

這時候有人朗誦了一句詩：

——大海會說話

我與她的朗誦遙相呼應：

——戈壁，在黑暗中練習波浪

白樺樹

如果我愛著的人喜歡大雪

她一回頭，就會看見

我剛剛完成模仿，讓自己

佇立成了一棵白樺樹

醒來

大雪占有了黑夜

也占有了睡眠

當人們在早晨醒來

就看見馬已經上路

它們像是要把一夜的記憶

馱往別的地方

大雪

從心里掏出幾片雪花

或者撫摸心里的積雪有多厚

如此這般，有雪或無雪

甚至懷念雪，或者聽雪的聲音

都是配得上的人世

突然起風了，雪的影子

再次為你的幸福和苦難

舞蹈

克蘭河

我不應該寫你

因為這里沒有我的生活

但是我看見大雪中的你

熄滅了河水，擁抱著寂靜

我一陣陣瘋狂，又一陣陣羞愧

好像虛無中的歌聲

像大手，已將我緊緊抓住

額爾齊斯河

此時的額爾齊斯河

被冰層遮蓋得嚴嚴實實

此時看著額爾齊斯河的人

聽見大風在互相呵斥

積雪和積雪在互相安慰

而他，因為不在其中

羞愧難當

修改

幾年前寫下一首詩

然后忘記。今天翻出讀一遍

把黃昏修改為清晨，把他修改為你

也許一首詩的意義就在于此

你在，白樺樹就會睜開眼睛

哦，時間的黃金腹地

密布著如此多的虛無

卻能夠等到我和你

我不敢

我不敢穿羊皮襖

因為最寒冷的是別人，不是我

我不敢喝甘甜的泉水

因為最饑渴的是別人，不是我

但是我敢和所有人交朋友

我愿意在我最困難的時候

讓你們牽走我的馬

記憶

二十五年前在阿勒泰

我東倒西歪。如今我再次到來

仍然沒有風，大雪仍然在飄落

隱隱有一個聲音傳來——

終于等來了你

有些事，只需要開始

有些事，只需要結束

圖瓦人①

騎著馬翻過村后的山岡

人和牛羊就屬于草場

留在村里的孩子和老人

身上都有一個人的一生

那低頭假寐的狗

像在思考，又像什么都知道

巨大的寂靜，需要傾聽

更需要自己回答自己

注：

①圖瓦人，蒙古族的一個分支。

柵欄

柵欄圈住一兩座房子，四五個人

一個院子，三五頭牛

一兩匹馬，一只狗

還有一群羊，幾株鮮花

別里思汗經常盯著柵欄看

他不明白，他對柵欄如此熟悉

為什么柵欄一次次出現在夢里

有一年他病了，想去撫摸柵欄

妻子扶著他，滿足了他的愿望

不久，他徹底痊愈

喀納斯湖

九個鏡子，照不出你的面容

九只飛鳥，無法貼近你的陰影

這是人們看見的你

看不見的你，在黑夜里

湖怪輕輕叫了一聲

沒有人醒來，更沒有人

去看湖面，是否起了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