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印《漢代畫象全集》序

《漢代畫象全集》（初編、二編）問世已有70余年了。當時的初版書今天已經成為罕見的善本。有鑒于此，學苑出版社將這套書按照原版形式重新印刷出版。這對于中國古代文化藝術的研究、傳承與宣傳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好事。

時至今日，漢代畫像石的收藏與研究已經成為頗具規模的學術專項。不僅在各地建立了一批專門收藏漢代畫像石的博物館和研究部門，而且有關研究擴展到考古文物、美術史、古代文化歷史等方面。有學者統計，自清代末年以來，有關漢代畫像石的發掘報告與考釋文章將近1000篇；匯集漢代畫像石的圖錄有50多部；專門研究考證漢代畫像石的學術專著也有50多部。如此眾多的學術成果，將漢代畫像石的各種圖像內容及有關文化內涵進行了詳細的介紹，并且形成了比較完善的漢代畫像石研究理論體系。

僅以匯集漢代畫像石的各種圖錄來說，就有大量地方性的出土漢代畫像石匯集和比較全面的綜合性漢代畫像石圖錄，如《江蘇徐州漢畫像石》《四川漢代畫像選集》《陜北東漢畫像石刻選集》《南陽漢代畫像石》《山東漢畫像石選集》《中國漢代畫像石全集》《漢畫總錄》等。顯然，與后來出版的各種畫像石圖錄相比，傅惜華先生主編的《漢代畫象全集》一書沒有可能收入后來新發現的大量畫像石材料，在資料數量上要稍遜一籌。那么，為什么還要重印這本圖錄呢？

這樣，我們就不能不梳理一下漢代畫像石的著錄與研究歷史了。漢代畫像石很早就引起人們的注意。早在宋代的金石著作（如《隸續》）中就已經詳細記錄了山東嘉祥著名的武氏石室畫像。但是對于各地散布的漢代墓葬畫像石刻，卻是在20世紀初才開始加以注意收集，并且逐步進行科學發掘整理的。

首先是山東的漢畫像石聞名于世，接著引起人們注意的是在河南南陽一帶出土的漢代畫像石。1907年，法國考古學家沙畹和日本古建筑學家關野貞分別調查了山東、河南等地的漢代石祠堂、石墓闕及其畫像，并出版了印制精美的圖錄。1914年，法國考古學家色伽蘭等人調查了四川嘉陵江和岷江流域的漢代崖墓、石闕及其畫像。在調查中，他們用考古學的科學方法進行了測量和記錄，從而使漢代畫像石的研究開始進入考古科學范疇。20世紀20年代末，國內已有學者注意到南陽一帶田野中棄置的漢代畫像石。1928年，張中孚曾訪拓數十幅，囑托關百益先生代為出版，即《南陽漢畫像集》一書。這可以說是中國出版的最早的漢代畫像石專項圖錄。1932年，孫文青對被當地駐軍與村民盜掘的南陽草店村一座漢畫像石墓做了清理、拓片與測繪工作，收集到44幅畫像石。并將它們收入由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出版的《南陽漢畫像匯存》中。以后，孫文青繼續大力搜訪畫像石，收集到拓片700件以上，這雖然還不夠完全，但足以說明在20世紀前期南陽地區出土漢畫像石的盛況。

1919年，在山西省離石縣馬茂莊發現了東漢左元異畫像石墓，共出土了和平元年（公元150年）的畫像石14件。其中兩件門柱石上紋飾極其精美，被盜賣出國，現存加拿大。1930年，柳林縣楊家坪也發現過畫像石墓。這些發現與以后的大量發現揭示出了山西、陜西北部是漢代畫像石的重要流行區域。

四川存在的大量漢代畫像石與畫像磚也引起了學者們的極大興趣。抗日戰爭期間，撤往四川的原中央研究院和中國營造學社的部分學者，分別調查了四川彭山、樂山和重慶附近的漢代畫像石闕及崖墓畫像。

魯迅先生也是較早收集整理漢畫像石的學者之一。他對于山東、南陽等地的畫像石拓片曾經多方設法收集，準備出版。其他如滕固、容庚等人也陸續對南陽漢畫像石進行了收集、刊布與研究。這些活動引起了歷史考古與藝術界的極大興趣，迅速提高了漢代畫像石的學術地位。漢代畫像石中表現出的博大精深的文化內涵、豪邁奔放的藝術風格，成為學術界長期研究的熱點課題。通過漢代畫像石了解漢代社會與古代思想，是近代考古研究中的重要收獲之一。

20世紀中期以后，考古文物事業有了極大的發展。大量漢代畫像石的資料被介紹出來，陸續出版了相當數量的漢代畫像石圖錄，但早期的圖錄收錄材料多比較簡略，而且局限于一地。直到20世紀90年代，比較全面、包含全國各地漢代畫像石的圖錄才出版問世。這時，考古界開始了對漢畫像石分區與分期的研究。在此基礎上，漢畫像石研究的各個方面，諸如雕刻技法、圖像內容的解釋和考證、圖像的配置規律、各類題材內容畫像之間的聯系，漢畫像石所反映出的漢代禮制、風俗、宗教信仰、漢畫像石所屬建筑的復原等專項研究也相繼展開，漢畫像石研究呈現佳作不斷、異彩紛呈的新局面。

而由傅惜華先生主編、1950年和1951年出版的《漢代畫象全集》（初編、二編），當時正處于承前啟后的重要時期。它彌補了中國漢代畫像石一直沒有一部較完備的大型圖錄的空白，而且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它都是國內外學術界十分重視、經常使用的參考資料。該書所收錄的漢代畫像石拓片主要來自巴黎大學北京漢學研究所的收藏與傅惜華本人的收藏。

巴黎大學北京漢學研究所早期稱作中法漢學研究所，是法國在中國開設的學術研究機構，成立于1941年9月。1947年1月改組為巴黎大學北平漢學研究所，隸屬于巴黎大學。1949年后改稱巴黎大學北京漢學研究所。巴黎大學北京漢學研究所致力于漢學研究，尤其在索引編纂上占有重要地位。研究所的收藏源自20世紀前半期，當時他們曾經在中國搜集收藏了1000多件漢代畫像石拓片。這些拓片大多是初拓，殘損較少，而且拓工精美。傅惜華先生在此基礎上精選出圖像華美、內容豐富的數百件拓片，編印《漢代畫象全集》。陳志農先生在1945年至1953年曾任該所繪圖員，負責漢代石刻畫像的選繪工作，并參與中國漢畫像全集的編輯工作。他曾從該所收藏與傅惜華私藏中精選400余幅。摹繪了大量線圖。傅惜華編輯后以巴黎大學北京漢學研究所的名義影印成《漢代畫象全集》（初編、二編）。1950年和1951年，《漢代畫象全集》（初編、二編）由商務印書館刊印各200部，由于當時情況，沒有對外公開發行。此二編專收山東畫像石資料。原擬三編收河南、山西、陜西等省資料，四編收四川等資料，但未能完成。

《漢代畫象全集》一書通過巴黎大學和法國漢學界的關系，首次將大量精美的漢畫像石圖像介紹給國外漢學界，引起國際上對漢代畫像石的關注與研究，功不可沒。將其重印，不僅是紀念曾經為漢代畫像石研究作出貢獻的傅惜華先生與這本重要著作，還可以為我們提供早期的精美拓片，看到一些現在已經不易見到的細部圖像。這對于漢代畫像石的研究事業，對于了解古代美術的成就，都是很有價值的。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本文是作者為重印版《漢代畫象全集》一書所作的序，本刊有刪改，該書于2014年1月由學苑出版社出版）

責任編輯：馬莉莎